七日后,九月初一。
举行过登基及封后大典的新君新后,带着皇子昭儿来到雅贤园,拜见太上皇。
已经正式升级为太上皇的霁泓心情舒畅地接见了他们。
他这几日住在先后住了最后几年的地方,每一处都有故人的印迹,原以为自己会很伤感,没想到在第一个无梦的夜过后,他发现即使斯人已逝,记忆中的那些片段依然让他觉得放松,这几日是他这些年来睡得最好的日子。
而彻底放下政事的白天,他带着宫人在花园里清理那些已经枯黄的花叶,翻出一大块地方填上新土,待来年再种些新花,或许也能种些瓜果。如此折腾了几日,他不仅不觉得疲累,精神反而更好了。
身着帝后衮冕的霁玉宸和云舒带着昭儿一进雅贤园,就看到霁泓正在洗手,鞋面上还沾着泥。
“皇爷爷!”许久不见他的昭儿挣脱云舒的手,高喊着扑向他,小手抓上他衣摆的时候猛地停住了动作,犹犹豫豫地看着他浑身上下不太干净的粗布麻衣。
霁泓哈哈大笑,“昭儿见爷爷身上脏了,都不愿意抱爷爷了!”
昭儿纠结了一会儿,认真地问他:“爷爷,是宫人没有服侍好您吗?他们是觉得您不是皇帝了,就这样放肆了!”
“昭儿慎言!”
霁泓摆摆手,阻止了要教训儿子的霁玉宸,擦干了手牵上昭儿,“爷爷这两日在地里翻土,翻到了你小姑姑的东西,昭儿要不要看一看?”
“小姑姑的东西为什么在土里?我要看!”
霁芷妍比现在的昭儿大一点的时候,有一段时间夜里听着寻宝的故事睡觉,白天便天天躲到各宫的花园里,拿着工匠特意给她做的小土锹在树根下挖来挖去,还到处找些东西,甚至把头上的发饰摘下来埋到坑里藏起来,再带着身边服侍的小宫女来找,美其名曰“寻宝”。
这样的游戏玩多了就没意思了,她渐渐不爱玩后也忘了自己还有什么东西没有找出来。 霁泓前日在一棵树下翻出的土里偶然看到了一支木钗,那钗是用柚木做的,在树根里埋了十多年也不腐不蛀,一直守着雅贤园的先后的老宫人把钗子洗干净了一看,惊呼道:“这可不就是小公主的东西!”
这两日,这雅贤园挖出了好几件小霁芷妍的“宝藏”,霁泓把他们放到一处,挥手让人拿过来给昭儿看。
于是昭儿就看到了一些杂七杂八的小玩意,有簪钗,有笔砚,有小金银陶器,他好奇地翻来翻去,每一个都要问问小姑姑拿它做什么,很快就对泥土下产生了极大的兴趣。
宫人给他换了衣服,带他到园子里去看看,或许还能再发现什么。
霁泓到里间换了衣服出来,霁玉宸和云舒还站在殿中等着,帝后衮冕繁复沉重,他们也面无难色。
霁泓知道,要让他们也跟着放松下来不是那么轻易的事,也不强求了。
三人喝茶闲话了两刻钟,宫人来报,霁芷妍和晏景烨来了。
晏景烨刚从兵部回来,还穿着朝服。霁芷妍却只穿一身嫩草色长裙,裙摆绣着各种花样的银线暗纹,随着她走动,整个人看起来像是微风吹过,嫩草和鲜花一同摇摆。
她开朗地朝霁玉宸和云舒打了招呼,就坐到霁泓身边,翘着脚问他今日在做什么,哥哥嫂嫂什么时候来的,昭儿怎么不在。
霁泓招呼着正规规矩矩行礼的晏景烨也坐下,边回答她一个又一个的问题,听到他说找到了自己小时候埋藏在花园里的东西,霁芷妍愣了愣。
“我……我怎么不记得了……”
“你那时才比昭儿大几个月,比昭儿还淘气,又喜新厌旧的,玩过一段时间后就不玩了,后来又时常跑到御书房去玩,你在御书房捣乱的事,恐怕你也不记得咯!”
“我不信,我小时候可乖了!”霁芷妍抱着胳膊否认,她只记得小时候人人都说她像极了母后生得好,是所有皇女里最好看的,可不记得自己还有让人烦的时候。
大家都笑了起来,连角落里站着的宫人都偷偷掩了嘴,从外面跑进来的昭儿不知道大家在笑什么,却也跟着咯咯笑。
这是一个极其普通的午后,他们像天下最普通的一家人——慈爱康健的父亲,成熟稳重的兄长,美丽可爱的妹妹,还有温柔贤淑的儿媳,内敛寡言的女婿,以及稚气机灵的孙儿。他们喝着茶,聊着往日趣事,看着日头渐渐西斜,月亮爬上树梢,星星也点缀苍穹。
霁芷妍想,这样的日子还会有很多很多,哪怕他们不能时时刻刻坐在一起,但他们永远可以在同一片天幕之下看同一轮明月,心中记挂着彼此。
霁泓的身体在这样的日子里渐渐好起来,宫人会说话,表示现如今他的气色比二十年前还好。霁泓接受了他们善意的恭维,虽然二十年前,他的小女儿还没出生,他还是个精力十足的年轻人。
他不再过问政事,也能感受到霁玉宸将一切都打理得井井有条,晏景烨在京中也没有太多事要处理,时常能陪着霁芷妍进宫来陪伴自己。
不过偶尔他还是能听到一些消息,比如今年秋收大涨,仓廪满溢,各地收到了足额的粮税还颇有剩余,九州地方进京的粮税和特产都顺利送到了,各部虽然都忙碌起来,却也都十分和谐。
尽管形势一片大好,霁玉宸还是将廷议改为三日一次——霁泓在位初期,廷议沿循旧制为半月一次,后来改为一旬一次,若遇到战事或者灾祸时,廷议时间经常临时改动,除了廷议还经常需要召各部三品以上进宫议事。现在霁玉宸直接将廷议改为三日一次,事无巨细都要处理过问,九州尽掌于心。
除夕日,宫中只举行家宴,霁玉宸将霁泓请到上座,各亲王和公主都带着家人进宫来,其乐融融地过了个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