叛乱发生得太过突然,前几日的战况并不乐观。
第五军区边境驻军军团长及其叛党攻势愈发狠厉。
第四、第六军区驻军伤亡惨重。
其他军区迅速反应过来,但已失去了最初的救援先机,一时被叛军势力压过了势头。
年轻虫皇得到从边境传来的简讯后,徒手捏碎了桌案一角。
好在后来,战争即将进入恶化阶段之前,元帅与其他军官士兵暗中布防,里应外合,率先斩杀叛军头目。
战势一经反转。
这一场仗打到了开春雪融之时。
青涯连续听了两个多月的战报,一开始的心惊胆战逐渐消退,直到亲耳听到平叛军胜利的那一刻,心里便瞬间充满尘埃落定之感。
他在这两个来月里找过几次费轶,不是安静陪着他坐在元帅府后院的花架下发呆,就是去雄保会,耍着蝴蝶刀守在费轶身后。
帝城暗地里有关于他的流言愈发喧嚣,只不过星网上没有丝毫流言的痕迹。
青涯已经没那么在意了,反正影响不到他。
不就是探究他的身份吗?
说出去吓死他们,哼哼。
——
明天就是大军回城的时候了。
青涯这次不打算出去。
费轶肯定是要去接元帅的,而陛下明天会很忙,不一定顾得上他,他就不去凑热闹了。
“芽芽,真的不想去吗?场面很壮观哦。”
虫皇陛下头也不抬,眼睛看着名单。
青涯摇头:“真的不去了。”
虽然还是有一点点想看军队入城的场景,但是到时候虫多眼杂的,还要麻烦别虫贴身保护他,青涯觉得有点没意思。
他眼神飘到了名单上,因为角度问题看不太清上面的字。
他随口问:“陛下,这个表是什么?”
安德伊尔手上动作一顿,然后继续点了下去。
“烈士名单。”
虫皇嗓音很低地回。
青涯一怔,默默低下头,闭眼暗道:
‘抱歉,打扰了。’
那份名单突然变得很长。
青涯恍惚中觉得,陛下是不是看了他们好久。
他此时也说不出什么,就静静地坐在一旁。
反倒是安德伊尔先出声了:“芽芽,想认识一下他们吗?”
青涯犹豫地看向他。
可以吗?
安德伊尔低眉一笑,轻声说:“可以的,芽芽那么好,他们会很高兴认识你的。”
青涯先是沉思一会儿,才慢慢挪过去,贴着安德伊尔坐在一起。
“看,”安德伊尔点了几下光屏,跳到名单第一页,“这是贝乐,芽芽,打个招呼吧。”
芽芽也放低了声音,轻轻点头:“贝乐,您好,我是青涯。”
安德伊尔笑笑,一个名字一个名字地念,不管遇到了认识的还是不认识的虫,都没有多说什么。
青涯在想,陛下是不是在借着这个机会,和他们好好告别。
名单太长了,青涯感觉自己嗓子都有些哑。
安德伊尔给他喂了些水。
青涯安静地盯了名单一会儿,轻声问:“陛下,不和他们说声再见吗?”
安德伊尔眼睫轻颤一下。
他缓声笑笑:“芽芽,我每一次都会和军士告别的。”
这一次,也不会是最后一次。
这些虫,有很多都是他不认识的,甚至连名字也是第一次见。
可无论他对他们的印象怎么样,他都不想在他们身后添什么个虫评说,因此也就没有特意和青涯介绍他认识的个别虫。
他们只是他们自己。
青涯点点头,感觉嗓子好一点了,又继续道:“乌实,您好。”
乌实,再见。
*
帝国有一个传统。
每当一次战事结束,无论大小,皇室都要进虫神殿进行祷告与神祈。
告慰在天亡灵。
祈神以期亡者来世顺遂安宁,祈神以期生者当世逢凶化吉。
除了每十年一次的举国拜神仪式之外,帝国对虫民们去不去虫神殿上供并不多做要求。
但基本上,烈士家属和部分民众都会自行前往当地虫神殿进行祷告与上供。
今年没赶上全国拜神仪式,但陛下说今年可以小办一场,就在帝城范围内,其他城池自己安排。
青涯知道这个消息后,激动得大半夜睡不着,在床上打了套组合拳。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么兴奋,心脏扑通扑通狂跳。
瞎扑腾一通之后,青涯双手双脚大开瘫在床上,眼睛直直瞪着天花板。
过年那会儿也就是在殿里的神龛那儿拜了下虫神和老祖宗,跟以前在蓝星老家拜祖的流程基本没差,也就多了项念经文的仪式。
青涯压根就看不懂那本小册子,上面的字密密麻麻,好像有小虫子不停在爬。
不知道为什么,他看了几眼就眼前发昏,整只虫晕乎乎的,被虫皇陛下着急忙慌地扛出去。
那这次呢?这次不会也一样,看几眼那个什么经文就要晕过去吧?
青涯不确定地想。
但晕归晕,他并没有觉得头疼脑胀,只是单纯地想,额,睡一觉?
小雄虫摸摸下巴。
应该没什么大事吧?
算了算了,大不了明天和陛下说说。
在闭上眼之前,青涯自我提醒道。
——
差点睡过头。
被虫皇陛下掐着胳肢窝从被窝里拖出来的时候,青涯眼睛都没睁开。
好不容易坐直身,他又软绵绵倒了回去。
安德伊尔:“……”
他没穿外袍,长发被高高束在脑后,俯身将双手撑在青涯身侧时,发丝和衣袖垂坠下来,将青涯严丝合缝般罩在他身下。
青涯感觉脸上一痒,好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扫了一下,忍不住伸手去抓。
滑凉的发缠绕着细白指尖,青涯力道没控制好,将雌虫拽得离自己更近了些。
安德伊尔眉心一跳。
他轻轻嘶了一声,语气似有抱怨:
“芽芽,松一下,太用力了。”
青涯半糊涂半清醒地睁了下眼,然后被眼前这张放大了好几倍的脸震得说不出话:“……”
虫皇陛下今天打扮得比以前隆重了点。
墨蓝发丝间坠着细长金线,额发被尽数梳向耳侧后编进马尾里,额间缀了枚金中夹蓝的水滴形晶石。
青涯离他太近,将他眼尾那两道迤逦的金红色看得十分明显,衬得雌虫那双狭长的天蓝色凤眸更显妖冶。
小雄虫满目恍惚,手上什么时候松了力也不知道。
安德伊尔长眉稍扬。
他也不去抓回自己的头发,就这么好整以暇地盯着青涯的双眼,一脸无辜道:“芽芽,真的该起床了,不然要迟到的。”
青涯迷迷瞪瞪地被他抱起来。
安德伊尔跃跃欲试着要给他刷牙洗脸,被突然清醒的青涯推出了洗漱间。
虫皇陛下站在门外头,抬手扶着门框,朝里面喊:“真的不要我……”
青涯嗷地大喊:“不要不要!”
好吧。
安德伊尔耸耸肩,转身走到沙发上坐下。
洗漱间里。
青涯呆呆地看着自己的脸,双眼无神。
嗷————
他抬手狂搓自己的脸。
太丢脸了!!!
青涯脑袋上不断冒出热气。
他用冷水往自己脸上扑了两下。
等洗漱完出来,看到坐在沙发上的雌虫,青涯脸又开始隐隐发烫:“……”
他绷着小脸,保持镇静,走过去。
安德伊尔坐着,他站着,因此雌虫需要抬一点头。
年轻虫皇姿态闲适地倚在沙发里,高壮的体型将沙发余下的空间都衬得有些逼仄。
青涯眼神往他衣服上一瞟。
白金色的宽袍大袖,衣领衣角衣摆的暗纹还有流光。
他注意到,安德伊尔的里衣袖子不是宽袖,而是剑袖,被黑金色护腕牢牢扣着,线条感明显的腕骨刚好卡着护腕口。
可恶,怎么会这么帅。
帅得他脑袋都发昏。
青涯气哼哼地想。
安德伊尔将他的眼神看得一清二楚,心里爽得要死。
他抬手用力拉过青涯,小雄虫直接跌坐在他腿上。
安德伊尔收紧手臂,拢着他的身子,微微垂眼给他理了理衣服。
“芽芽,今天算是个比较特殊的日子,我们可能会很忙,会很累,而且……”
他顿了一下,才继续道:
“可能还会遇到你不喜欢的虫。”
青涯自认为不动声色地嗅着他身上的香气,认真点头应道:“嗯嗯,我不怕累,遇到不喜欢的虫,我可以不理的。”
这么重要的拜神仪式,他不会添麻烦的。
安德伊尔笑笑,手臂发力晃了晃他的身子。
“芽芽,有气也别忍着,虫神看着呢,祂不会包庇犯错的虫。”
青涯眨眨眼,扭头看虫皇陛下的侧脸。
“陛下,虫神以前真的存在过吗?”
很神奇,虫族社会明明进入了星际时代,却还保留着这种古老的拜神传统。
安德伊尔目光微闪。
他亲亲青涯的脸,温声道:
“存在过哦。”
只是祂陨落了。
祂残存的力量仍保佑着塔黎。
但这些,安德伊尔还说不出口。
他想着小雄虫一无所知的模样,在心里无奈地叹了声气。
这小混蛋。
就他记得有什么用。
说了他也发现不了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