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瑜对着题目思虑再三,最终决定还是按着心中的想法开始动笔。
以武勋之身参与科举,既有好处也有坏处。
好处自然是如果他有了功名,以后天然有资格获取到主政一方的权力。
尽管这种机遇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但提前做好准备绝对是百利而无一害,总不能事到临头看着这份机遇偷偷溜走吧。
坏处也很明显,作为如今神京城炙手可热的少年权贵,他科举文章上的一字一句都要被文官们逐一分析挑刺。
尽管背靠老师王怀川这种士林大儒,但也不可能完全消除文官们排外的心理。
提起毛笔沾沾墨汁,贾瑜将自己文章破题的核心放在了‘事有始终’四字上。
他在洁净的白纸上开始缓缓书写道:“民为天下之本,国家之根,故天下之事无有甚之民事者!盛世以民安而兴,乱世以民乱而启。即天下之民谓之始,社稷四方谓之终。”
“物有本末,事有始终”八个字,古往今来对其解释者不胜其数。
如果只一味的去讨论句子中讲述的因果顺序,实在是很难别出机杼再说出什么新意来。
所以贾瑜将事有始终四个字范围进行扩大,引申出天下间最大的事---即民事来做文章核心。
可以说,贾瑜的文章从开篇这句话开始,就大胆的对圣人经义做了‘修正’。
这放到其他考生上无疑是想都不敢想的举动。
阅卷的考官如果见了,只怕自己先在心底冷笑三声:你是什么水平,也敢对圣人语句妄加改正?
但贾瑜不同,他先天就有后世人的思维,或者说宏观意识。
再加上他此时高高在上的身份,倘若真的在试卷的文章中言之有理,那最后就成了一桩美事....
只能说,人和人先天就不太平等。
这种差距体现在方方面面,哪怕是科举这种看似公平的考试.....
既然确定好了文章整体的思路,贾瑜便不再犹豫。
落笔流畅的他很快就在试卷内写下了一列列标准的馆阁文字,如同印刷出来一般的整齐文字看起来让人赏心悦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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考场外,本次府试的主考官们带着一众随行的人员开始例行巡视。
看着考房中一众奋笔疾书,神色专注的考生们,礼部郎中韦有物不禁心中感慨,仿佛又回到了自己年少读书科举的那段时光。
他出身于江西境内家庭富庶,家中祖上有好几辈都是进士或者举人,也算是当地不大不小的一个书香门第。
但哪怕有着优渥的家境和长辈们的指导,他也是耗费了二十余年光景,勉强在三十岁之前中了进士。
是故韦有物虽然不通俗务,但还是了解科举之中的艰辛的。
他心底唏嘘不已,正想和身边的许知府唠唠,分享下自己当初求学时的辛苦。
却突然注意听到对方回头,对着身后的众人低声吩咐道:“咳,你们脚步都放轻些,不要打扰了学生们解题。”
看了眼近在眼前的甲二考房,韦有物立马翻了个白眼。
什么怕打扰了学生们,你干脆直接点出那位贾大人的名字算了!
他不喜道:“许知府也是饱读过圣贤书的,岂不知这考场之内只有考生和考官,没有上官和下官的道理?”
斜睨了一眼,韦有物苦口婆心的劝说道:“纵然他官高位重又如何?许知府何至于此啊!”
言罢,似乎是专门唱反调,他还故意大声咳嗽了下引得几个考生看过来。
许宏昌闻言顿时乐了。
考场里要是没有上官和下官,那自己身后这些阅卷官理论上不都是和你我平级?
你还哪来的资格一直对他们颐指气使的?
不过想归这么想,许宏昌是久经官场的老吏,知道和这种人是说不通道理的。
他笑呵呵道:“韦大人,本官只是看了制台大人县试时的平虏六策,心向往之!正所谓学无先后达者为先,陛下更是对其文章多有赞誉,可见制台大人功底深厚。本官绝不是因为官位高低而作此举!”
制台,是朝廷官员们私下对正二品总督的尊称,而且必须是仅限于专精某项政务的总督。
比如贾瑜的漕务总督、满清的盐务总督。
当面对从二品的巡抚时,则一般会将其称之为抚台,比起总督低上一头。
当然,如果贾瑜能更进一步加上兵部或五军都督府的头衔,哪怕是比较低的兵部侍郎,那官场的称呼也会相应的从制台大人变化为部堂大人。
但同时这种地方总督一般都是掌管数省辖区军事的临时大员,比起前者专务总督的地位更高。
较为典型的就是后世的直隶总督、东三省总督等。
总而言之在这种称呼方面,古人的讲究可以说是非常多。
一说这个,韦有物立马摇头道:“幸进于上者,吾不屑为之!”
似乎是觉得这种抨击不够有力,他振振有词的补充道:“此平边六策皆为刀兵之言,大化之治不言政只言军,我观此子好战之心旺盛,日后必致大祸!”
这群文人难伺候的程度可见一斑!
当初贾瑜写文章时就特意考虑了文官们说自己越界的可能性,没有针对景朝吏治进行分析,更偏向于对边的军事战略。
明眼人都知道这是贾瑜出于稳重的考虑,况且贾瑜说的也十分出彩!
可总会有这么几个拎不清的读书人,觉得贾瑜‘偏科’太严重,和科举的本意不符合.....
甚至,这种看法在翰林院、礼部这些平时工作务虚成分较多的部门当中,尤为盛行!
哪怕王怀川作为贾瑜的老师,是礼部尚书也难以压制!
许宏昌笑容一顿,心头暗骂不已。
想批评贾瑜可以,回家关上门你就是日贾家的先人板板本官都没意见,可怎么能在这种公开场合说出这样的话?
脸上笑容多多少少有点绷不住了,尤其是在感受到了身后随行人员们的灼灼目光后,许宏昌更是无奈至极。
“韦郎中久在礼部有所不知,制台大人先前出京平寇,所过之境秋毫无犯,百姓无不闻之则喜见之则悦,可见贾制台并非那穷兵黩武之将。”
韦有物不屑笑笑,摆手道:“沽名钓誉!”
‘你他妈的!’
看见自己递过去的台阶再一次被对方踢走,哪怕老成如许宏昌也烦了。
心头暗骂了一声后,他干脆拂袖离去,迈步前冷冷看着对方道:“反正本科府试在天黑之前即止!制台大人究竟是好是坏,韦郎中拭目以待就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