堂内众人为之一静。
广陵,也即是扬州别名。
联系起贾瑜的所作所为,诗句的意思很明显。
相比起别的功名富贵,我更喜欢扬州百姓在我宝剑除贼之后,喜笑颜开的模样。
但越简单的诗句,却越难写出来。
因为诗以言志,想要在简短的十几个字里,表达出吞吐天地的志气,何其之难?
贾瑜短短十四个字,却让众人情不自禁在脑海起想到了百姓们笑逐颜开,箪食壶浆以迎王师的喜悦。
而贾瑜这份心怀天下百姓的气度,也显露的淋漓尽致!
此时,即使是对贾瑜心中多有不忿的宝玉,也说不出半句酸话来。
无他,自惭矣。
李纨坐的离贾瑜最近,看到少年脸上认真的模样,心中更为之迷醉。
贾瑜的这一句诗,深深打动了这个出身书香世家的孀居妇人,不同于穷经皓首性格古板的书生贾珠,不同于流连花丛疾世愤俗的宝玉,这是一种真正心怀天下壮志凌云的气魄。
她心中不禁生出了几分‘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的惆怅。
贾瑜目光环顾,将房内诸人或震撼或惊叹或崇拜的表情收入眼中。
又举起酒杯,自谦道:“不过酒后孟浪之语,倒是让大家见笑了。”
迎春今天的反应快的出奇,听了连连反驳:“这哪里算的上什么孟浪?大丈夫就该有经天纬地之志,若是整日辗转于温柔乡里,哪称的上大丈夫?”
其实迎春并不傻,和自己的大丫鬟司棋差不多,她只是性子比较老实。
只不过比起外向的司棋,她更加内向且懦弱。
若是换成探春,她虽有相同的意思,却绝不会如此光明正大的说出来。
没见一旁的宝玉已经羞臊的满脸通红了吗?
堂中众人听了也是目光古怪,身后的丫鬟们更是隐隐的向贾母身侧的贾宝玉看去。二丫头的话,真的不是在暗指贾宝玉吗?
贾瑜也听愣住了。
但他反应极快,一只手在桌下立马拉住李纨的纤纤玉手捏了捏。
这是暗示她来救一下场。
李纨是除了贾母的在座众人之长,没有王熙凤的时候,也只有她此刻方便出来转圜。
这位花信少妇的小手温热,甫一入手顿觉滑软柔腻,让喝了酒的贾瑜不禁心中一荡。
只可惜,他还来不及细细品味,其主人便快如闪电般的收了回去。
李纨心脏已是狂跳不止,虽然只是一瞬间的接触,但两人桌下的这番亲密动作仍然让她有一种喘不过气来的禁忌感。
她红唇微张轻轻喘息,开口道:“话虽这么说,但大丈夫之志也不是一日而成的。需当和瑜兄弟一样日夜精进,循序而进,若是想一步登天,不过徒惹人生笑。”
这话逻辑分明,先解了宝玉尴尬的围,又捧了捧贾瑜,最关键的是这话中道理言简意赅,令人难以反驳。
贾瑜心中暗赞李纨机敏。
不同于凤姐救场时候的油腔滑调插科打诨,李纨的话逻辑分明条理清晰。
此两者难以分出孰优孰劣,却是因各自主人不同的环境不同的性格所铸就的。
不愧是书香世家的大小姐,蕙质兰心可见一斑。
将刚才和李纨拉手的那只手从桌下升起,状若无意的放至鼻前,贾瑜微微一嗅,淡淡的兰花香萦绕在指间。
他这一副猥琐的模样全被身侧的李纨看了个正着。
这个家伙,竟如此轻薄于我!
李纨心中既羞又怒,刚才那种类似于‘大庭广众眉目传情’的禁忌感让她难以忘却。
微微摩擦了下长裙下的双腿,她侧坐过身去,只留给贾瑜一个精巧的耳朵。
贾母人老成精,桌上气氛的变化她自有发觉,如今赶忙补充道:“珠儿媳妇这话说的在理,老二常念叨的不积小流无以成江海不就是这个道理?”
“现在不起眼,将来未必成不了器。”
贾瑜听得偷笑不已,这老太太对宝玉确实喜爱有加,发自真心的认为宝玉是个成大器的。
他看了一眼最下方的贾琏,心想也不知这个大房的琏二爷听没听出贾瑜话语其中的韵味。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这番家宴算是完事了。
老太太口中说着精力不济,拉着鸳鸯回了房,三春姐妹也纷纷和贾瑜告别。
只有李纨,面孔冷硬的说了句:“瑜兄弟先忙。”便转身匆忙离去。
步履匆匆,倒像是回去做什么大事一样。
贾瑜从她曼妙有致风韵盎然的背影上收回视线,起身整理了下衣着,准备离开。
却听到一旁喝道微醺的贾琏大声道:“平儿,你去伺候着瑜哥儿回房,他初来老宅不认得路。”
贾瑜心中一动,停下脚步。
只见身穿百合色枫叶罗裙的平儿匆匆走来,行至贾瑜身前躬身行礼道:“瑜大爷,且随我来。”
贾瑜笑道:“有劳平儿姐姐了。”
平儿连忙口称不敢,回道:“瑜大爷是主子,平儿是奴婢,哪有主子称呼奴婢姐姐的道理?”
贾瑜不以为意,他四处打量了一下身边景色,振振有词道:“平儿姐姐德行俱佳,又性子温柔善良,便是凤嫂子身旁的奴婢,我心中也只做干姐姐对待。”
他认真道:“府内的丫鬟这么多,唯独平儿姐姐和鸳鸯姐姐最得我欢喜。”
平儿听得俏脸微红,螓首也微微低下。
在贾琏身边常被打骂,此刻遇到对她推崇有加的贾瑜,心中好感顿生。
贾瑜刷了一波好感度,又体贴问道:“平儿姐姐此来,可曾归家看过父母?家中长辈可曾安好?”
这是他的试探之语,其目的自然是王家背后的王子腾。
王家若要有所动作,无外乎王夫人和王熙凤两处着手,而平儿和凤姐自小长大情同姐妹,自然也会被王家信任。
平儿只当做寻常关怀的话语,并无他想,心中还寻思着瑜大爷人还怪好嘞。
认真回答道:“我自小没有亲长,和奶奶一同长大,只有几个嬷嬷与我亲善。”
“前几日回去一一看过,身体都还好着呢,还嘱托我要好好伺候琏二爷。”
贾瑜心中思索,试探道:“没有说起我吗?”
平儿脸色一红,心中羞赧,这瑜大爷说的什么浑话?
难不成是要自己像伺候贾琏一样伺候他?
当下只讷讷道:“倒是没曾听过。”
贾瑜心中疑惑,难不成是王家觉得平儿地位太低,接触不到自己?
他哪里知道,王子腾的反应其实是慢了一拍,事到如今也只想着从贾府的新盐号里捞上一笔,对于他已出任京营千户的事情尚自不知。
他借着老师的势和自己对原着的上帝视角,虽然身处棋盘之间却仍以棋手自居。
但不是所有人,都有着他这样敏锐的思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