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瑜清晨醒来,在侍女的伺候下简单梳洗一番,随口问了她几句话。
那侍女表面毕恭毕敬,除了回答自己名叫蕙心,年龄十八岁以外,别的都一概摇头说不知,一味垂眉敛目,不问她便不多说一字。
不像普通的下人,倒更像是木头人上画了两只眼睛,只为专门盯着她的,伺候都多余。
这几天下来,那人对她在青石县几年的情况查得了如指掌,她却被他关在这儿,不见天日,对他一无所知。
姜瑜更觉烦闷无力,连带心口都有点隐隐作痛,收拾齐整后压根儿没胃口用早饭,径直先去隔壁房间看乐安。
裴钧煜捧了一碗清爽可口的粥要喂他吃,乐安在床上坐着,不言不语地看着他,闻到那碗粥浓郁的米香味儿,肚子饿得“咕噜咕噜”响,嘴巴却刻意紧紧闭着,强忍着愣是没吃一口。
那倔样跟姜瑜像了个十成十。
不管裴钧煜怎么“好声好气”地解释,乐安就是不信他,开口就只知道让带去见他娘。
虽说乐安生病是他有意忽视造成的,但这小东西毕竟是姜瑜给他生的孩子,自己的儿子,裴钧煜哪儿会不心疼。
可他这人是冷面惯了的,除了在姜瑜面前伏低做小时脸色是真的温和些,再加上碍于在儿子面前的父亲威严,他自以为足够慈爱可亲的态度,实际上与他平日对下没什么太大的区别。
那听起来没有多大起伏的语调、冷冰冰的表情和平铺直叙的所谓解释,实在怪不得乐安对他心有防备。
父子俩相对僵持不知多久,裴钧煜失了耐心,扯过乐安那小身板儿按在怀里就要强灌他喝粥。
乐安拼命挣扎抵抗,扭过脸喊叫,“放开我,放开我,我不吃,快放开我……”,床榻被他踢蹬得“咚咚”响。
“裴钧煜,你在做什么?还不快住手!”
姜瑜一进来就见到这动静,理所当然地以为他又在对儿子不利,脸一下就白了,快步走到床前把儿子搂进怀里安抚。
眼看她误会,裴钧煜连忙解释。
乐安紧紧抱着姜瑜,登时乖巧安分下来,委屈巴巴道,“娘亲……我害怕……”
姜瑜自是先安慰儿子,然后接过裴钧煜手里那碗粥喂他吃下。
见儿子大口大口吃粥,“什么时候醒来的,饿坏了吧?”她柔声问道。
裴钧煜从后揽上她肩膀,无奈道,“一个时辰前就醒了,他醒来没见着你就在闹脾气,我怎么跟他说他都不听。”
一碗粥很快见底,姜瑜抽出帕子给儿子擦嘴。
未听得她回应,他的手游转到她肩头稍用力握了握,语气自然地关心道,“昨夜累坏了吧,怎么不多睡会儿,用早膳了么?”
男人感觉到掌下的身子明显紧绷。
乐安也疑惑的看着他们。
姜瑜的脸色已不太自在。
随后果然听见乐安问她,“娘亲,他是谁?这是在哪里?我们为什么不回家?”
姜瑜还没意识到乐安的不对劲,裴钧煜接着意有所指道,“阿瑜,乐安一醒来就不记得那天发生的事了,不认得我,怎么都不信我说的话,不信我是他亲生父亲,也不知是不是受到了什么刺激。不过依我看,这不见得是坏事,有些不好的事情,忘了就忘了吧,牢牢记得只会徒增烦恼。他才六岁,还这样年幼,正是依赖母亲的时候。若是在这个年纪被母亲狠心抛弃,只怕要成为他一辈子的噩梦了,你说呢?”
姜瑜浑身微颤,涌上一阵懊悔和后怕,探手摸了摸乐安额头脸颊的温度,问他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乐安摇摇头,“娘亲,我好多了”,然后快速看了一眼裴钧煜,主动问道,“娘亲,他真是我爹爹么?”
姜瑜极力抿出一抹温柔的笑意,点点头,认真地把跟喜安说过的话又跟乐安说了一遍。
“娘亲,可你不是说爹爹死了么?如果他没死,为什么要抛弃我们?这么多年都不来找我们?那谢伯伯呢?他还可以做我爹爹么?”乐安年纪虽小,却显然没有轻易接受姜瑜的说法,条理清晰地问出心中不解。
“说什么呢!小小年纪,怎么这么多话!听娘亲说的就是了,我平时是怎么教你的?”姜瑜听他提到谢宴,恨不得捂住他的嘴,生怕裴钧煜听了不快,会再对谢宴下手。
乐安鲜少见娘亲这般疾言厉色,一时被吓得呆住。
姜瑜不安咬唇,稍稍偏过头向身后男人看去。
裴钧煜却随之轻笑道,“孩子还小,咱们好好跟他说就是了。”
随即,他顺着姜瑜的话煞有其事地解释,“是爹爹不好,当年惹了你娘伤心,你娘一气之下才来到了这儿。这么多年,我从来没有忘记过你娘,也从来没有放弃过寻找你们母子三人,现在咱们一家人终于团聚了,等我办完手头上的事,咱们就回京城,回真正的家。”
说至此,他眸光微闪,想到乐安那天激烈的反应,停顿沉吟。
姜瑜的心跳跟着骤停一瞬。
“至于你谢伯伯,爹爹当然很感激他对你们的照顾,已经给了他丰厚的钱财作为回报。”
“娘亲,他说的是真的么?”
姜瑜没有丝毫迟疑,点了点头,纠正他,“不许这么没规矩,快叫爹爹!”
乐安又问,“娘亲,京城远不远?以后我还能天天见到谢伯伯和小姨舅舅舅母他们吗?我还能和二牛、狗蛋、虎子他们一起玩儿么,还有学堂里的同窗和夫子……”
裴钧煜耐心地回答乐安的所有问题,姜瑜则去看看喜安醒了没有。
到了午间,一家四口总算能够整整齐齐地在一处吃饭。
裴钧煜看看身边的姜瑜,又看看可爱懂事的一双儿女,不停给母子三人夹菜,提起的嘴角就没有放下来过。
姜瑜看着碗里堆成小山的菜,对他道,“我吃不下,别夹给我了,你待会儿有事要忙吗?不忙的话,我想跟你谈谈。”
裴钧煜下午原是要去办事的,这几日在周边地区的官员身边抓了几个潜伏多年的北疆细作,正等着他去审。
听得她这么说,有也变没有了,“没什么事,再多吃点吧,怎么吃这么少?”
姜瑜放下筷子,转头问侍女,“去看看大夫来了没有。”
那刘大夫等了好一会儿了,被侍女带进来给乐安诊脉,给出的诊断是,乐安兴许是受到的打击太大,一时难以接受,便暂时忘记了相关痛苦的事情,日后还会不会想起来,什么时候想起来,都说不定,甚至以后可能还会出现其他不适的症状,都不好说。
姜瑜的心一揪,捏紧帕子追问,“还会有什么症状?可有得治?好不好治?遭不遭罪?可会伤及…性命?”
“都是不定之数,不好说啊。我也只在古籍上看过几例类似的病史记录,但都没有提到过后续的治疗方法和效果,不敢妄下定论。我行医三十多年,也是头一回遇到这种情况。”刘大夫实话实说。
刘大夫走后,两个孩子被几个暗卫带回谢宅收拾东西,顺便跟众人道别。
她知道裴钧煜绝不会答应再让她回去,便把提前写好的几封信拿给孩子们代为转交。
信里的内容,都是他先看过的。
尤其是写给谢宴的那封,仔仔细细看了很久。
上马车前,裴钧煜临时吩咐卓星跟着一起去,当着姜瑜的面交代他,“务必把夫人和两个孩子在那儿的所有东西全都带回来,尤其是什么帕子、香囊、衣服之类的,不要漏下一针一线,住过的屋子也全都拆掉,他们要价多少就给多少。”
“是!”
春日午后的阳光正好,照在人身上暖洋洋的。
裴钧煜携着姜瑜的手回房,看不出她什么态度,忍不住试探,“怎么?没有给那厮留下什么念想,不高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