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南天默默地听小鱼儿说完,他没有做任何评论,只问道,“小鱼儿,你可知道剑客最重要的是什么?”
小鱼儿茫然道,“要快,要准,要稳。”
“这不是最重要的。”燕南天正色道,“剑客的最高境界是心无挂碍。”
“心无挂碍?”小鱼儿道,“我不懂,怎么样才算心无挂碍。”
“我也并没有参透,”燕南天道,“我早年间自创了一套剑法,本没有命名,然江湖中有好事者浑说乱传,久而久之,所有人都称这套剑法为——神剑决。你已经将神剑决融汇贯通,江湖中少有人能敌。但是,神剑决还是差了一点。”
小鱼儿忍不住问,“差在了哪里?”
燕南天微笑道,“我过去总是不知道差在哪里,可是当我在恶魔岛上醒来的时候,心中忽生顿悟之感。终于明白差在了哪里,原来不是神剑决有缺憾,问题是出在我自己身上。往日,我只道,‘手中无剑,心中无剑’便是剑客的最高境界。却不知道,想要达到最高境界,就要做到心无挂碍。”
小鱼儿心道,心无挂碍,谁又能做到心无挂碍?
燕南天看出小鱼儿的想法,笑道,“想要心无挂碍,第一步就要放下牵挂。”
人生在世,谁没有牵挂,小鱼儿就有很多牵挂,他可以放下功名利禄,却放不下亲朋好友,更放不下所爱之人。
“你和无缺,是我最大的牵挂。”燕南天道,“所以,你不必对我感到愧疚。我所做的一切,亦是为了自己。”
燕南天半生行侠仗义,仰无愧于天,俯无愧于地,行无愧于人,止无愧于心。他唯一愧疚的事,便是当初没有发现邀月怜星的阴谋,让花无缺落入仇人之手,后来又不慎中招,没有尽到一日养育小鱼儿的责任。
这两个孩子会陷入如今的境地,皆因他当年的轻听轻信。
让这两个孩子拥有平安幸福的能力,是他的责任。也是他想要达到心无挂碍所必须要做的事情。
“小鱼儿,你的心结一日不解开,便一日不能有所进益。”燕南天道,“逃避是断然不可取的,纵然做不到心无挂碍,也要做到勇往直前。”
“可是,我,”小鱼儿迷茫道,“我怕我会做错,然后造成不可挽回的后果。”
燕南天柔声道,“不要怕,你只管顺着自己的心意去做,我会在一旁看着的。”
“燕伯伯,谢谢你。”小鱼儿心中像是放下了一块大石头,他露出一个有些孩子气的笑,然后转过身继续去看窗外的月亮。
燕南天看他已经酒意上头,便招呼小二送来醒酒汤,哄着小鱼儿喝下,“天色已晚,早些休息吧。”
小鱼儿乖乖躺到床上,没一会便酣然入睡。
待到次日,小鱼儿天不亮便醒了。醒来便觉浑身酒气,他知道江玉燕爱洁,自己也学着讲究起来,纵然是风餐露宿的时候,也要把自身打理的干干净净。此时便有些受不了,也等不及让小二送来热水,自己跑到后院的水井旁,打来井水冲了个凉水澡。
洗去酒气,换上干净衣服,小鱼儿才觉得自在起来。
然后便在后院练起剑来,他每日练剑从不间断,今日却觉得格外的畅快。
燕南天倚在二楼的窗边,看着小鱼儿练剑,他自然看出小鱼儿较之从前更近一步。这正是小鱼儿心境有所改变的缘故。
他们在这里停留了两日才继续上路,小鱼儿不再刻意避开江玉燕和花无缺的事情,他偶尔还会主动提起过去的事情。
这一日,他们为了缉拿一个通缉要犯来到了青州府。
此人诨名钻地鼠,做的是见不得光的营生,专门盗挖陵墓。
钻地鼠没有寻龙点穴的本事,他不通黄易之术,于是转挑新墓下手。他暗中观察富户们操办丧事,看谁家陪葬的东西好,就伺机而动,常常是白天下葬,到了夜里他就动手。
也正因为这样,反而不易被人察觉。
这次他是贪心不足,竟然把主意打到了山东巡抚的头上。
燕南天和小鱼儿途径山东时,看见到处张贴榜文通缉钻地鼠。
小鱼儿当即揭下榜文,誓要把钻地鼠捉拿归案,实在是这人干的事未免太缺德。
也幸亏有小鱼儿,那钻地鼠实在是个刁钻古怪的人,藏匿逃跑的法子是常人所不能想象的。小鱼儿循着蛛丝马迹一路追到青州府,终于将其抓获。
山东巡抚柳十州听闻是燕南天师徒将钻地鼠抓获,还将其押送回济南府来,便亲自来至城门外相迎。
柳十州亦出自河东柳氏,当初行谋逆之事的柳茂之也算是他的同族子侄。但柳十州这一支已是旁支,几十年前便搬迁至山东,与本宗关系渐渐疏远。兼之皇后娘娘进言,他这一支才没有收到影响。
柳十州能坐到一方封疆大吏,自然有他的本事,他的消息灵通的很。早听闻燕南天此次进京要被封侯,而燕南天的徒弟江小鱼还是皇后娘娘的族兄。
这位皇后娘娘手腕高超,却有一个弱点,便是母族式微,她必然会提拔自己的族兄。因此,这个江小鱼也不容小觑,说不得进京后便会扶摇直上,位极人臣。
等见到燕南天和江小鱼,柳十州殷勤备至,设宴款待他们,席间更是妙语连珠,把他们师徒两人夸的举世无双。
燕南天不耐烦应酬,好在小鱼儿能说会道,跟柳十州说的有来有回,将席上的气氛烘托的热热闹闹。
柳十州更觉得这江小鱼前途不可限量,此人不但背景过硬,本人也是人品不俗,生的俊俏,武功高明不说,酒量也好得很,现在看着又是个会察言观色,丝毫没有自视甚高得样子。
这样的人,正是最适合混官场的。
小鱼儿能喝酒,更会劝酒。柳十州可没有他的好酒量,酒过三巡便喝的脸红脖子粗,开始说起醉话,先说他祖坟被掘的气愤,将那钻地鼠痛骂一顿,又摇摇晃晃站起来给燕南天鞠躬作揖,口称侯爷。说着说着又说起了他给太子殿下和明敏公主准备的周岁贺礼,想请他们两位帮忙送到京城。
听闻小太子和小公主的事,燕南天神色微变,问道,“不知两位殿下的生辰是哪年哪月?”
柳十州大着舌头,含糊不清的回答,“就是去年六月,具体日期外人不得而知,但六月初六乃是天贶节,陛下便下旨要在这一天给两位殿下庆贺周岁。”龙子凤孙的生辰八字轻易不会让旁人知道,往往会提起几天或是错后几天庆生,为了防备有人行巫蛊之术。
听说是六月初六天贶节,小鱼儿心中一惊,险些把手中的酒杯跌落。
燕南天当然知道,小鱼儿和花无缺正是六月初六出生的,但这个不是重点,重点是,两个小殿下是去年六月出生,那往前推算一下,便能知道,那位皇后娘娘怀孕的时间是前年九月。
小鱼儿神色慌张,他抬眼看了一眼燕南天,看到燕南天正若有所思的看着自己,忙低下头,他心里乱的很。
“柳大人,你醉了,还是先回房歇息吧。”燕南天召来柳十州的护卫,让他们把柳十州送回去休息。
等人都离开后,燕南天道,“既然知道了两位小殿下的周岁晏,咱们少不得也要备上一份贺礼才是。”
小鱼儿抬起头,张了张嘴,过了半晌才道,“时间仓促,只怕一时半会找不到好的。”
燕南天笑道,“这有何难,你且在此地休息一会,等我回来。”说完,他施施然推门离开,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小鱼儿却没有心思去想燕南天要去哪里找贺礼,他心里只想着在移花宫的那天晚上。
他心中一团乱麻,一时担心孩子若不是皇家血脉,那事情败露后该怎么办。一时又暗自欢喜,孩子若真是他和江玉燕的骨肉那该多好。一时又唾骂自己胡思乱想,双生子多半会早产,孩子不一定是足月生产。一时又忍不住想,他便是双生子,那他的孩子也有很大可能是双生子。
小鱼儿脑子里想法纷繁杂乱,一会儿是笑模样,一会儿又是愁眉苦脸。
没等他想出个所以然来,燕南天已经回来了。
燕南天从袖子里套出两块鹅蛋大小,赤如朱砂的和田玉。
和田玉多是青白二色,红色的极为罕见,何况这么大且没有瑕疵的。
小鱼儿接过玉,心中奇怪,“燕伯伯,您是从哪里寻来这样的好东西?”
燕南天笑道,“这是我早年间偶然得到的,当时跟一个侠盗打赌,便把玉放在了济南府的城门楼上,后来有其他的事要做,也就忘了还有这回事,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都没有被人发现。”
贺礼的事情解决了,但是小鱼儿却又被另一桩事情坠的心慌。他看着燕南天,想说些什么,又欲言又止。
燕南天先开口了,“小鱼儿,很多时候,血脉并没有那么重要。正如对我来说,你是枫弟的儿子,那便与我亲子无异。对你的干爹干娘们来说,你本与他们无亲无故,可他们将你养育成人,也便将你视为己出。”
小鱼儿顿时愣在当场。
“许多事情,本就不需要验证。”燕南天笑着拍了拍小鱼儿肩膀,“你这两天也累的很,去好好睡上一觉,明天咱们早点出发。”
小鱼儿听从燕南天的安排回房睡觉,柳十州早命人给他们安排了房间,房间又大又舒服,床铺的很厚很软,但小鱼儿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半夜都没有睡着,索性从床上爬起来,去外面练剑。
燕南天就住在小鱼儿隔壁,到了他这个地步,睡眠已经不是必须的事情,晚上往往是盘膝打坐,补充精力。从小鱼儿在床上翻来覆去直到他开门去院子里舞剑,燕南天都听的清清楚楚。
世间的痴男怨女太多,许多恩怨纠葛都是源自一个情字。
这是小鱼儿必须要经历的劫难,旁人既替不了他,也劝不了他,只能他自己闯过去。
也不知过了多久,天边泛起了鱼肚白,外面隐约有仆役走动的声音。
小鱼儿这才收剑回鞘,一转身正看见燕南天站在廊下看着他。
“燕伯伯,”小鱼儿笑道,“我们出发吧。”
燕南天道,“好。”
等柳十州终于醒来,强撑着宿醉后的头疼询问管家燕南天师徒的情况,得知他们两人一大早就离开了。忍不住责怪道,“为何不来叫我?”
管家道,“燕大侠特意交待,不要打扰您休息,说他们有事要去办,所以不能亲自来跟您告辞,请您见谅。”
柳十州无奈地挥挥手,“他们这些会武功的人,整天高来高去,现在说不定已经离开济南府了。”只可惜这么好的机会,他没有把握住,若能说动他们跟他护送贺礼的队伍同行,那该有都好。
燕南天和小鱼儿不知道柳十州的惋惜,他们正一路疾驰往河间府赶去。
此时的江玉燕也正在想着燕南天和小鱼儿两人,算算时间,他们也快到了,只不过这两人一路上不消停,真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不然依着他们的脚程,早该到了。
“燕南天,”江玉燕在心里把这三个字念了又念。前世里,燕南天为了救小鱼儿和花无缺,不惜以命相抵。江玉燕一直忘不了当时吸取到的磅礴内力,只可惜现在不能向燕南天动手。
江玉燕虽然已经决定不再一味的追求绝世武功,她清楚的知道,一个活着的燕南天对他的用处更大。可是看着这样一个行走的“珍馐”,却不能将其吞之入腹,心里还是很可惜。
她就是这样一个贪心的人,什么都想要。幸好,她的理智还在,能权衡利弊,知道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
她不能只图一时之快,要做长远的打算才行。
只要有小鱼儿和花无缺在,她就不怕控制不了燕南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