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骨舍利!
江玉燕将佛骨舍利捧在手心,细细端详。
过了良久,她方开口询问,“他们是从什么地方得到的这枚佛骨舍利?”
“回主子,”江忠道,“单氏兄弟说,这佛骨舍利是他们巡视边疆时偶然得到的,似乎是在乌斯部落附近发现的。”
“乌斯部落,”江玉燕思索片刻,想起来这个地方在哪里了。
乌斯部落离昆仑部落不远,那里的人虔诚地信奉着乌斯教。这乌斯教是由佛教演化而来的,据说数百年前有一个恶僧因沉迷于巫蛊之术,被逐出佛门,又遭受众人唾弃无法立足,便逃亡至乌斯部落。
这恶僧巧言善辩,诱哄乌斯部落的首领将他奉为祭司,让他在乌斯部落中传播教义,举行巫蛊祭祀。随着时间的推移,乌斯教渐渐成型,首领名存实亡,形同虚设,整个乌斯部落皆是乌斯教的教众,那恶僧也就成了实际的统领者。
此后数百年间,乌斯部落历经变迁,唯一不变的是对乌斯教的信仰。
“这个乌斯部落是不是有个什么圣子?”江玉燕问道,“本宫记得花无缺就在这个圣子身边是吗?”
提起花无缺,江忠神色微变,随即马上掩饰好,毕恭毕敬地回答,“回主子,乌斯部落的圣子名作柘越,花无缺正是被此人所救。”
原来,当初花无缺离开移花宫后,一时不知该何去何从。他的师父杀了他的亲生父母,养育他教导他为的只是让他去杀他的亲兄弟!而他的亲兄弟又跟他爱上了同一个人,这个人偏偏又是仇人的女儿!
花无缺无法接受这一切,他打退了小鱼儿,保住了邀月怜星的性命,却再也不想看见她们。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还有什么活下去的意义。
杀父杀母之仇不共戴天,可他却无法下手去杀了养育他成人的师父!
唯一的亲人,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他们明明那么投契,可是最后却又再不能相见。
花无缺没有朋友,也失去了唯一的亲人,爱人也不是他的爱人。
他什么都没有,孑然一身,生不如死。
花无缺犹如行尸走肉一般自我放逐,一路走到了边疆,因找不到水源而昏厥过去,或者这正是他想要的结果。
可是,偏偏有人路过此地,把他救了起来,这个人就是柘越。
其实红叶斋的人一直远远跟着花无缺,江玉燕的命令是,除非花无缺必死无疑,否则就任其发展。
前一世救起花无缺的人是昆仑部落的塔卡公主,这一世却成了乌斯部落的圣子柘越。
江玉燕得知花无缺被救后,便没有再关注这件事,她那时要做的事情太多,顾不上理会这些。
现在再次提起花无缺,江玉燕难免想起了小鱼儿。这兄弟两人,想起一个,自然会想起另外一个。
江玉燕出了一会神,又看看这枚佛骨舍利,“单左单右能拿出这样的宝物,看来他们已经认清的局势,明天传唤他们过来一趟吧。”
“是。”江忠恭声应是。
江玉燕将佛骨舍利看了又看,还是没有看出什么头绪,便将佛骨舍利放回檀木盒子里,“把这个送去妙法师父那里。”
妙法大师自进京来便住在西苑旁边不远的庄子里,吃的是山珍海味,喝的是美酒佳酿,时不时还跟京城的高僧们探讨佛法,过的颇为逍遥自在。
江玉燕很了解妙法大师,他看起来疯疯癫癫不修边幅,实则心思缜密,兼之精通佛法,且待她如师如父,很多事情她都可以放心地交给他去做。目前,唯一知道她的野望的人,也正是妙法大师。
那是江玉燕还没有生下孩子之前,她请妙法师父来西苑为她讲经,经文枯燥无趣,老皇帝和苏樱听了一会都找理由离开,就连服侍的宫人们也听的昏昏欲睡。江玉燕却和妙法大师聊的兴起,也正因为聊的高兴。江玉燕一时不察,脱口说出了《大方等无想经》这部经书。
妙法大师立时色变,江玉燕也立刻反应过来,余光环顾四周,见宫人们离得远且神色没有异常才放下心来。
这时候,江玉燕才有心情观察妙法大师,她笑道,“师父也听过这本经书吗?”
妙法大师收起笑容,压低声音,“你身在宫里,无数双眼睛都看着你,千万不可行差踏错一步,一定要谨言慎行才是。”
“师父的话,燕儿自当谨记于心,只是,”江玉燕用只有他们两个人才能听到的声音道,“我既然有此际遇,又怎能甘心呢。”
妙法大师沉默了许久,终于道,“你若有此大志,那我这个做师父的定然要倾力相助。”
《大方等无想经》这部经书之所以会让妙法大师惊慌失措,只因这本经书中的几句话“即以女身,当王国土,得转轮王,所统领处四分之一”,“汝于尔时,实是菩萨,为化众生,现受女身”。
在佛教的传统观点中,女人因为身有五障,所以无法修行成为转轮圣王、帝释、阿鞞跋致菩萨、大梵天王、如来。
观音菩萨的本相亦是男子,只不过为了救人而变化成女相而已。
所以,佛教中尼姑的地位要远远低于和尚僧人。
当年的女皇武则天,为了称帝造势,找出了这本《大方等无想经》作为依据。后来又根据菩提流志所译的《宝雨经》中佛陀派遣东方的月光天子以女子之身统治世间的故事,来证明自己以女子的身份称帝的合理性。
这个故事讲的是,佛陀涅盘之后,世间信奉佛法的人日益减少,佛法恐将欲灭之时,将有一位女子在南赡部洲现世,此女将用佛法教化众生,统治天下,名为月净光天子。月净光天子将以女子之身突破五障,获得阿鞞跋致菩萨和转轮王二圣位,从而举国呈现祥瑞。南赡部洲正是佛教中对中原大地的称呼。
妙法大师精通佛法,天下间的经书便没有他不知道的,所以他才会一听到江玉燕提起《大方等无想经》,便能明白江玉燕的野望。
而妙法大师最妙的一点就是,他从来不信什么男尊女卑,自来也不认为男人要比女人高一等,因而也不觉得一个女人想做皇帝有什么不对的。
江玉燕把佛骨舍利交给妙法大师,便是要妙法大师钻研一番这到底是个什么东西,能不能拿来做文章。
到了次日,江玉燕陪老皇帝一起用过早膳,边跟老皇帝说家常,边轻轻为老皇帝按揉肩颈,老皇帝不知不觉又昏睡过去。
“陛下累了,你们小心些伺候。”江玉燕体贴入微的给老皇帝掖好被角,仔细交待宫人们之后才离开,旁人见了,谁不赞皇后娘娘待陛下情深意重。
花厅里,单左单右已恭候多时。
“不必多礼,”江玉燕挥手免礼,“都坐吧。”
单左单右半坐在凳子上,不敢抬头平视皇后娘娘,低眉垂眼看着地面。
“说起来,本宫也有些时日没有见到你们了,”江玉燕笑道,“你们的差事办的不错,陛下前些日子还提起你们,说要赏赐你们呢。”
单左单右连忙起身下拜,“奴才们为娘娘办事原是分内之事,不敢受赏。”
“你们这是做什么,”江玉燕笑道,“江忠,还不快将他们扶起来。”
江忠领命上前,一手扶起一人的手臂,单左单右便不由自主的被他扶起按回凳子上。
单左单右也是武功好手,自然看出江忠内力深厚,远超他们,心中不由骇然,他们昨日跟江忠相处许久,竟然毫无察觉。
“好了,你们不必拘谨,本宫已经知道你们的忠心,自然不会亏待你们。”江玉燕笑着说,“你们兄弟二人,一文一武配合默契,历年来立下功劳无数,留在区区一个东厂里还是屈才了。”
其实原本江玉燕没有打算对单氏兄弟做什么,只是此前红叶斋的探子发现这两兄弟暗中向庆隆帝上密折,所以江玉燕才会跟庆隆帝提出设立西厂制衡东厂。
这两人在东厂钻营多年,为人处事也算有规矩,并没有犯了江玉燕的忌讳。
那道密折也不过是上奏十三皇子的侍读赵立勾连朝臣,江玉燕便知道,这两人没有跟她作对的意思,只是想明哲保身而已。
怀有这种想法的大有人在,若是她一个都容不下,那便真成了孤家寡人。
东厂本就有监察天下诸事的职责,江玉燕让他们去巡视边疆刺探军情也不算出格。
庆隆帝得知这件事也没有多说什么,他如今精力不济,清醒的时间越来越少,每天只有两三个时辰能起身理事,从内室走到花厅是他最大的活动范围,对于朝政只是听上一耳朵,然后点点头表示同意。
就连过年必须亲临的仪式也无法坚持,于是庆隆帝提出让皇后协同太子代为出席。
可太子还是襁褓中的婴儿,这分明是让皇后主理一切事务的意思。
若是平时,朝臣们必定要群起反对。
但此时,针对西苑宫变的彻查还没有停止,谁都怕一言不慎被打成谋逆的同党,谁也不敢出言反对。
毕竟,几位皇子已经“畏罪自尽”,他们谁也不敢说比皇子们更受陛下的看重,若牵连其中,丧命都是小事,被定为乱臣贼子才是让祖宗蒙羞的大事。
他们只能安慰自己,此事历朝历代都有先例,这位皇后娘娘说不定也是和熹皇后那样的贤后。
此前几次遥遥拜见不知其品性,但西苑宫变之时,众人皆看到皇后临危不惧,行事果敢。难得的是皇后为人宽厚,时时劝诫陛下不可杀戮太过,或是直接或是间接的救下不少人的性命。
皇后母族不显,亲缘浅薄。几位亲眷虽皆封赏爵位,可他们都是江湖中人,不担任实职,没有外戚做大的风险。
目前看来,若无意外,太子登基继位是早晚的事,而太子年幼,免不得要太后垂帘听政,那早一天晚一天又有什么区别。
朝臣们没有异议,后宫诸人更是早以皇后娘娘马首是瞻。
如今紫禁城的高位妃嫔几乎全是皇后娘娘提拔起来的,原皇后被废,被送到宝华寺礼佛。丽妃齐妃等人受皇子们的牵连死的死亡的亡。
现在的惠妃贤妃庄妃等人诞育的都是公主,惠妃所生的二十皇子曾经因为体弱多病不得庆隆帝喜爱,总是被兄弟们排挤欺负,此次却也正因于此才幸免于难。
端敏公主虽下嫁柳茂之,但她本人对柳茂之的谋逆之心全然不知,自己也是受害者,得知自己数年无子的真相居然是驸马怀恨在心给她下药导致的。端敏公主对其再无半点夫妻之情,恨之入骨,甚至向父皇请命,要亲自监斩这个贱人。
端敏公主行事略显偏激,难免引人非议。幸得皇后娘娘垂怜,接连赏赐,才让旁人有所顾忌,不敢胡言乱语。
几位有公主的妃嫔见此,侍奉皇后娘娘更加尽心,只盼着娘娘日后也能照拂她们的女儿。
而几位未出阁的公主,见到六姐姐的遭遇,心中对嫁人之事生出无限恐惧,只怕自己也所嫁非人,遭人戕害。公主们面皮薄不好直接开口,十三公主却不怕丢脸,她没有生母替她打算,自然事事只能靠自己,直接求到了蓬莱公主头上,希望她能去皇后娘娘跟前替她说话,她宁可终身不嫁,也不要被随意婚配。
苏樱跟江玉燕关系非比寻常,她又是江湖中人,不拘小节,一口答应下来,当天就找机会把这事告诉了江玉燕。
江玉燕听完便道,“姐姐只管放心,这事我放在心上了。”说着又玩笑道,“莫说她们的婚配,便是姐姐的婚配,我也必让姐姐满意。”
“你呀你,总是拿这事来打趣我,”苏樱已经习惯了,脸不红气不喘,掐着腰道,“我要去医馆了,你要带什么东西不要?”
“好姐姐,都是我的不是,”江玉燕拉住苏樱,“盘盘她们现在忙着过年的事,宝宝们跟前可离不了你。”
“哼,”苏樱仰着下巴,得意道,“那你要说两句好听的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