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就这样一天天的过去,转眼到了阳春三月。
苏樱和妙法大师也终于来到了京城,在他们抵达京城的第一时间,江玉燕就知道了这件事。
两个平民想见到皇宫里面的贵妃娘娘,是难如登天的。
幸好,苏樱为兵部尚书傅忠的女儿傅玉华治好了怪疾,这才得以跟妙法大师入住了尚书府。
这里面其实还有一段公案,傅玉华原本的未婚夫婿就是那个一朝得势便抛弃糟糠之妻的胡卓。
虽然傅玉华这边及时知道了胡卓的事,可是没等傅忠出手,胡卓便被花无缺抓住,胡卓的丑事也被公诸于众。
傅玉华虽然是受害者,但是出了这样的事,也有损闺誉。傅忠一时找不到乘龙快婿,又不想委屈了女儿,便暂时将女儿的婚事搁置,没想到时局瞬息万变,刘喜死了,江玉燕成了瑞贵妃。傅忠搭上了瑞贵妃这条大船,便在瑞贵妃的授意下跟清流一派重修旧好,一来二去,傅玉华便跟怀柔县令章青云定了婚约。
章青云虽然此时只是一个小小的县令,但他是三甲进士出身,座师正是两朝元老方大刚。先在翰林院里做了两年侍读学士才外放出去做县令的,等到任期一满,必定会高升的,前途不可限量。
章青云年近而立,自然是成过亲的,只是他跟前头的妻子缘分太浅,先是两边各有长辈去世,要守孝不能成婚,等终于出了孝期,章青云也高中进士,要风风光光的迎娶新妇的时候,那人却突发疾病,不久之后便撒手人寰。
此时的风气是,未婚女子不得入祖坟,章青云便力排众议娶了一个牌位回来。
这回眼看婚期将至,结果傅玉华又突然染病,京城里的大夫请了个遍,也无人能治。
章青云克妻的传言都传了出来,本以为又要再娶一个牌位回来,没想到天降神医,竟然把傅玉华给治好了。
苏樱跟妙法大师自然成了尚书府的座上宾,苏樱便趁机跟傅玉华说出了他们此行来京城是为了寻亲。
傅玉华在得知苏樱和妙法大师要找的人居然是如今宠冠六宫的瑞贵妃后,当即带着他们去见了父亲。
但口说无凭,傅忠也不会直接相信他们的话,于是温言安抚了一番后,便让妻子往西苑递了请安折子。傅夫人跟江玉燕也算是旧相识,如今江玉燕成了高高在上的瑞贵妃,但见到傅夫人却丝毫不摆架子。
让何盘盘亲自把傅夫人扶起来,赐座上茶。
和颜悦色的跟傅夫人寒暄几句,听说傅玉华婚期将至,还让何盘盘去取两幅头面来,要给傅玉华添妆。
说着说着,傅夫人状似不经意地提及给女儿治病的神医,“老身当时还以为大夫是那个怪模怪样的老者,没想到会医术的竟然是那个年轻貌美的小姑娘。”
江玉燕神色微变,“这两人听着十分耳熟,跟本宫的两个故交很是相象,不知这两人姓甚名谁?”
傅夫人听她这样说,心里有了底,“那老者乃是僧人还俗,名作妙法大师。那女子,姓苏单名一个樱字。”
“啊呀,”江玉燕又惊又喜,“果真是苏樱姐姐和妙法师父!”
“请娘娘恕罪,”傅夫人起身告罪,“老身听这两人说是您的故人,心中不敢轻信,这才特意前来求见,却又不敢直接相问。”
江玉燕忙示意何盘盘去傅夫人起来,“您何罪之有,我现在感谢您还来不及呢。”现在江玉燕的神情又变成了当初去尚书府报信的时候一样,她边说自己边用手撑着腰站起来,芳意和香茵忙走上前一左一右扶住她。江玉燕现在怀孕已经六个月,肚子却跟寻常人即将生产的时候一样大,飞香殿的人都紧张万分,生怕发生半点意外。
江玉燕摆摆手,自己轻轻巧巧的走到傅夫人身旁,亲热地拉着傅夫人的手,“她们现在总是紧张兮兮的,”又对何盘盘道,“盘盘,前日陛下赏的那副碧玉头面,你也去取来。”她对傅夫人笑道,“那碧玉水头足,您戴着正合适。”
说着不等傅夫人开口推拒,又自顾自对何盘盘道,“还有那匹赭红色的缎子,你也装好,一起给傅夫人带回去。”她又笑着对傅夫人说,“多亏您来相告此事,等我回明陛下,就派人去贵府把苏樱姐姐和妙法师父接来相聚,烦请您回去让他们做好准备。”
傅夫人离开西苑的时候带着满满一车的赏赐,回到尚书府先去见了丈夫。
“贵妃娘娘雍容华贵,待人却亲切的很。”傅夫人当初就喜欢江玉燕,现在更是喜欢的不得了,“没想到她还记得我,不仅赏赐了珠宝头面给玉华添妆,也赏赐了我很多锦绣绫罗,还夸你差事办的好,给陛下分忧有功。”
傅忠却没有心思听这些,他只问,“娘娘那边对苏姑娘和妙法大师怎么说?”
“我去西苑不就为的这事吗?要是事情没办好,我哪能这么高兴?”傅夫人翻了个白眼,把瑞贵妃的话转述了一遍,“原本瑞贵妃待我还有些客气疏离,可一听到苏姑娘和妙法大师在咱们府上,就亲自来拉我的手,说话也亲密极了,我看着她跟之前几乎没有变样,还是那么善良可爱。”
傅忠却知道一个善良可爱的人是不可能成为瑞贵妃的,他也不反驳妻子,附和着说了几句话,才叮嘱妻子对待苏姑娘和妙法大师一定要客客气气的,“说不得,他们就要扶摇直上,成为这京城里炙手可热的人物,以后咱们还要请他们帮忙呢。”
“哼,跟你这俗人没什么好说的。”傅夫人冷哼一声,“苏姑娘是玉华的救命恩人,我自然对她感激不尽,妙法大师精通佛法,我也钦佩的很,哪里用你交待。”
说完就丢下傅忠,自己施施然去后头了,她要把这个好消息告诉苏樱去。
苏樱现在正跟着傅玉华在后院的碧水亭赏花,心里却一直记挂着一大早就出门的傅夫人。她比不上妙法大师心静,现在还能在房间里打坐参禅。
正想着,就看见傅夫人满面红光,喜笑颜开的走了过来。
“苏姑娘,”傅夫人也不卖关子,笑道,“贵妃娘娘一听说我说起你和妙法大师的外貌听出来是你们来了,只是皇宫内苑不能随意进出,娘娘她那边还要做一番安排才能接你们进去相见。这几天时间,我正好把宫里的规矩教给你们,也免得出什么差错。”
苏樱高兴的欢呼起来,顾不上说话,就风风火火去把妙法大师从房间里拉出来学规矩,“我们不能给燕儿丢脸!”
在苏樱跟妙法大师在尚书府学规矩的时候,江玉燕也在跟庆隆帝说起他们。
“苏樱姐姐对我可好了,干娘也对我特别好,还有妙法师父,他们都对我特别好,”江玉燕雀跃地跟老皇帝分享此事,欢喜的语无伦次,“我真的好想见见他们,我很久没有他们的消息了。”
庆隆帝见江玉燕这样高兴,也跟着笑起来,“你既然想见他们,那就传他们进宫陪你就是。”
“我要给苏樱姐姐布置一间最舒服最漂亮的房间,还有妙法师父,”江玉燕突然愣住了,宫里不能有男人留宿,就算是真正的和尚也不能留宿宫中,更何况妙法大师已经还俗多年。江玉燕神情黯淡了一瞬,“妙法师父,他就像我的父亲一样。七郎,你赐给妙法一个宅子吧,要离这里近一点的地方。”
“好好好,都依燕儿的,”庆隆帝轻轻拍了拍江玉燕的手,“既然妙法大师精通佛法,不如就封他做檀林寺的主持。”
檀林寺是皇家寺院,江玉燕想想妙法大师的性子,摇摇头拒绝了,“妙法师父生性洒脱,不喜拘束,他信奉道济大师的‘酒肉穿肠过,佛祖心中留,’若让他去了檀林寺只怕不合适。”
庆隆帝来了兴趣,“燕儿跟随妙法大师修习佛法可也学了这些?”
“你呀,”江玉燕抬手打了一下老皇帝的胳膊,“我要是潜心礼佛,又怎么会嫁给你,还挺着这么大的肚子……,哎呦,”江玉燕惊呼一声,“孩子踢我了。”
庆隆帝忙轻轻把头凑到江玉燕肚子上,他也感受到了孩子的胎动,“皇儿在跟我打招呼呢。”
“皇儿皇儿,”江玉燕不悦道,“你就只喜欢皇儿吗?若我生的是公主你就不喜欢了吗?”
“都喜欢都喜欢,”庆隆帝好声好气的哄了半日才把江玉燕哄好。
仍忍不住道,“最好是一儿一女,凑一个好字。公主像你,皇子像我。”看了看江玉燕,又道,“还是都像你的好,公主秀美,皇子也俊俏。”
“我不许你这么说,”江玉燕拉着庆隆帝的手,“最好是像你,这样我就能看到年轻的你是什么模样了。”
“像谁都好,只要是你生的孩子,我都喜欢。”自从江玉燕怀孕之后,庆隆帝彻底把所有皇子都抛在了脑后,除了住在芳华殿的六位公主还能三五不时的见到父皇,紫禁城里皇子所的皇子们就过年时见了父皇一面。
江玉燕笑了,“这可是你说的,要是以后被我发现你偏心,那我可是不依的。”
两人又一起给妙法大师选了宅子,给苏樱选了在西苑的住处。
听说苏樱有神医之称,庆隆帝特意把地方选的很近,若不是担心住着不方便,他甚至想让苏樱住在飞香殿的偏殿。
等到住处都布置妥当,江玉燕便派人去尚书府把苏樱和妙法大师接到西苑。
庆隆帝给面子的跟江玉燕一起接见了这两人,还拉着妙法大师探讨了一番佛学。
当着庆隆帝的面,苏樱和妙法大师表现的都很克制,但眼中流露的真情所有人都能看的出来。
等四人一起用过午膳,庆隆帝善解人意的离开把空间留给这久别重逢的三人。
“燕儿,”苏樱看着江玉燕硕大的肚子,顾不得说其他的先给她把脉,两只手都把完脉,眉头都皱了起来,“你怀的是双生胎。”
一旁的妙法大师也皱起了眉,他们都知道双生胎生产时的艰难。如今女子产育便是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更何况这是双生胎。
江玉燕却毫不在意,她伸手抚平苏樱紧皱的眉头,“不要皱眉呀,这么好看的眉眼,有皱纹就不好了。”
苏樱鼻子一酸,“我再也不会离开你,我一定会让你平平安安,顺顺利利的生下孩子。”
“我知道,我知道的,”江玉燕握住苏樱的手,“我本来还有点害怕,可是一看到你,就一点都不怕了。”
孕妇切记大喜大悲,苏樱忍住泪意,想说些别的话活跃气氛,但一时也不知道该说什么,还是妙法大师说起了他们分开后发生的事情。
原来当初他们在毒王谷收到江玉燕的信后,便直奔东海,结果没有找到江玉燕,却恰好遇到了一艘出海的大船。
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当地有人说一个疑似江玉燕的女孩子已经往恶魔岛上去了。
他们便当机立断的上了那艘大船,结果他们历经千难万险登上了恶魔岛,却没有在上面找到江玉燕的踪迹。
“那个恶魔岛讨厌的很,”苏樱忍不住插嘴道,“上去倒还容易些,但想离开却麻烦的很,我想了各种办法,却还是徒劳无功。”
“索性也没有白被困住,”妙法大师道,“常百草真的再恶魔岛上面。”
“姐姐,”江玉燕欢喜道,“你们找到了常伯伯,真好啊。”
苏樱神色一言难尽,妙法大师解释道,“他们两口子就好了没两天,剩下的日子整天吵个不停。”
江玉燕不解,“可是他们分散了十几年,不是好不容易才夫妻团聚的吗?怎么会又吵起来?”
“还不是因为燕南天,”苏樱叹气道,“燕南天十八年前到了恶魔岛之后,便毒发昏迷,爹爹想了各种办法都没有解毒成功,只能勉强维持住燕南天的生命。娘亲看到之后,就说要一起给燕南天解毒,他们两个的意见总是不一致,所以动不动就要吵架。”
妙法大师补充道,“要我说,若是没有小樱从中劝说,这两人怕不是能把房顶都掀了。”
不过,吵归吵,闹归闹。有常百草,苏如是,和他们的女儿苏樱,这三个世间医术最高明的人,一起废寝忘食的钻研如何给燕南天解毒,燕南天的情况已经有了很大的好转。
“他之前一动不动,但是我们离开之前他的手指已经能动了。”
“妙法师父嫌我们吵闹,便时常跑去恶魔岛的另一边解闷。”苏樱笑道,“那边住着的是传说中的十大恶人,不过现在只有四个人,听说以前是五个人。这个我也不太清楚,”苏樱转头看向妙法大师,“妙法师父经常去找他们弘扬佛法,对他们了解的更多一些。”
妙法大师尴尬的笑了笑,解释道,“我没有嫌弃你们吵闹,去那边也不是解闷,我是去帮助他们弃恶从善。”他转而讲起了十大恶人,“岛上原来是有五个人,分别是‘不吃人头’李大嘴,‘笑里藏刀’哈哈儿,‘半人半鬼’阴九幽,‘血手’杜杀和‘不男不女’屠娇娇。当初燕南天来恶魔岛的时候,还带着一个婴儿,燕南天昏迷后,那个婴儿就落入了他们手中,他们没有伤害这个婴儿,还给这个婴儿起名为小鱼儿,把小鱼儿抚养长大了。小鱼儿是第一个离开恶魔岛的人,他离开后,屠娇娇放心不下,也跟着离开了。”
“原来小鱼儿是被十大恶人养大的啊,”苏樱道,“我说他怎么跟十大恶人关系那么好,不过我们能离开恶魔岛也多亏了小鱼儿,是他把离开的方法告诉了我们,只不过爹爹和娘亲还要留在恶魔岛上治疗燕南天,等他们治好燕南天就来找我们。”
“小鱼儿回到了恶魔岛啊,”提起这个名字,江玉燕微微色变,“他现在怎么样?”
“燕儿,你真的认识小鱼儿?我还以为他是骗人的呢,”苏樱没察觉出江玉燕的不对,“小鱼儿是个很奇怪的人,他总是一个人默默的在海边坐着出神。但是爹爹说,以前小鱼儿是个很开心的人。”
江玉燕又问,“那他有跟说起过他出来这段时间发生了什么吗?”
“没有,”苏樱道,“他总是很沉默,有一次我无意中跟爹爹说起你,他突然就跳了起来,我这才知道他原来认识你。你们是很好的朋友吗?”
江玉燕笑道,“是的,我跟他是很好的朋友。”
苏樱现在虽然已经是个大姑娘了,但是她一直很少跟人接触,毒王谷和恶魔岛上都没有什么人,更没有跟她同龄的人,因此她现在对男女之事还是懵懵懂懂的。但妙法大师历经沧桑,自然察觉出小鱼儿和江玉燕之间的关系不同寻常,但是现在江玉燕已经身为贵妃,还身怀有孕,那有些事也就不必再问,也不必再想。
“那他为什么没有陪着你呢?”苏樱看着江玉燕高高隆起的肚子,“你现在的情况太危险了,你的身边需要有人好好照顾才行。”
“他离开的时候,我还没有进宫,也没有怀孕,”江玉燕望着苏樱,笑道,“朋友之间,又怎么能跟我们之间的姐妹情谊相比呢?他有他要做的事情,实在没有必要为我事情负责。”
“这倒也是,”苏樱笑了起来,“我们才是天下最好的姐妹,谁也比不过我们的关系。”
三人说说笑笑,时间过的很快,妙法大师不能留宿西苑,要赶在宵禁前离开,只能先走一步,留下苏樱在这里陪伴江玉燕。
送走妙法大师,让宫人们都退下,江玉燕跟苏樱一起窝在榻上说悄悄话。虽许久未见,但她们的感情丝毫没有变化,还跟从前在毒王谷一样亲密。
“姐姐,你来了,就不要走了好不好。”江玉燕轻声诉说,“我一个人在这深宫大院里面,有时候真的会感觉很孤单,陛下他对我虽然很好,可是他还有其他的妃嫔,也还有其他的孩子。他虽然贵为九五至尊,是这天下的主宰,可他也有他的不得已,所以很多时候,真的事不由人。如果你不在我身边,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苏樱紧紧握着江玉燕的手,“我不会走的,我再也不会离开你的,我会永远陪着你的。”
“姐姐,”江玉燕眼睛泛红,“你能来找我,我真的好高兴。”
苏樱忍不住流下泪来,她没有想到,她们姐妹再见面的时候,江玉燕竟然已经嫁给了一个比她爹还要老的人,“燕儿,你这几年一定吃了很多苦是不是?”
“姐姐,”江玉燕滚下泪来,“我之前不小心忘记了你们,发生了很多很多事,我也不知道怎么就成了现在这种情况。”
“都是我的错,都是我的错。”苏樱自责不已,“我不该跟你分开的,如果我一直在你身边,那什么都不会发生。”
江玉燕将头靠在苏樱肩膀上,就像她们当初经常做的那样,“其实,我现在过的还不错,陛下他对我很好,他放弃了满宫的妃嫔,跟我在西苑过着寻常夫妻一样的生活。”
“可是,”苏樱想说你们坐在一处根本不像夫妻,反而像父女,甚至像祖孙一样。
江玉燕似乎知道苏樱想说什么,伸手捂住她的嘴,低声道,“姐姐,陛下很好。”
苏樱忽然想起一首诗,“寂寂花时闭院门,美人相并立琼轩。含情欲说宫中事,鹦鹉前头不敢言。”
这深宫内苑里,连话也不能说,若她言语不慎,不只自己遭殃,就连江玉燕也会受到牵连。
想到这里,苏樱心中不由一痛,她的燕儿,她的妹妹,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不知道受了多少罪,吃了多少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