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松张了张嘴，欲言又止地看着嬴政。
五百人……这比公输家族全部人数的三倍还要多了啊。
“先生有所不知，此物被造出之后仍需在军中经过训练才能真正投入战场使用。”
似乎是看出乔松表情中未曾言说的意思，嬴政解释道，
“六国之中，韩国最为弱小，因此以韩国来实验千里镜最为稳妥，而计划中攻韩的第一步在五年内就要开始了。”
“算上工匠从学习到熟练的过程，再到能造出真正合格玻璃的过程，如此短的时间内派五百人去学习并不算多。”
“况且玻璃此物完全透明，触之如同水晶，想来用处绝不止千里镜这一种，会烧制玻璃之法的工匠多多益善。”
说到这里，嬴政停下话头想了想，又道：
“除此之外，此前先生所提到的计划，如今时机正好，也可以趁此机会与公输仇先生言明了。”
“如此……”
乔松沉思片刻，点了点头。
半月之后，公输家族地——
“国师大人，这玻璃烧制之法乃是你所发明，秦王要派人学习我们自然没理由拒绝，可加入秦国之事，请容老夫……”
“公输先生还请不要急着拒绝，听我说完如何？”
乔松脸上并没有被拒绝的沮丧或愤怒，轻轻放下茶杯：
“公输家族的生意，大多来源于各国之间的战争，一旦大秦完成了一统，公输家族便不会再有这样的生意，这一点公输先生应该清楚吧？”
公输仇眉头微皱，不轻不重地“嗯”了一声。
“到时，公输家族便只剩下那些大家族的订单，是否能够养活这偌大的公输家族尚且不说，擅长霸道机关术的公输家族能否为一统天下的秦王所容，才是问题的关键。”
“……你威胁老夫？”
“公输先生哪里的话，我是翼儿的师傅，怎么会害他？我所说的不过是基于常理的推论——”
“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公输家族掌握大威力机关术乃是既定的事实，而拥有这样力量的公输家族在天下归于一个国家之后会面对什么，应该不用我说的太清楚。”
“我可以保证如今的秦王在位时绝不会对公输家族动手，但下一代秦王呢？”
“又或者公输先生愿意赌一赌，每一代秦王都能够容忍这样一个不属于自己的力量存在而不将之视为威胁？”
“……”
公输仇摸了摸胡子。
他其实大可以说自己还有第三个选择，那就是阻止秦国一统天下。
但之前收到公输翼回到元符宫寄来的信之后，他就去看望了多年未见的孙子，同时也看到了那座元符宫以及廊道两侧的机关兽。
那是比霸道机关术更加极端且高效的杀人机器，所用的手段远远超出了公输仇想象力的极限。
因为专业，所以公输仇才更明白那些机关兽的威力，虽说要是山东六国合力，乔松力竭之前未必能杀光每一个士卒，可在那之前任何机关或军队都不会是那些机关兽的对手。
这么一来，再嘴硬就显得有些苍白了。
最终公输仇还是同意了乔松的提议，但在前往咸阳的路上，公输仇还是时常表现出忧虑之色。
“公输先生所虑我很清楚，无非是担忧将来霸道机关术会被大秦夺取，到时公输家族就没有了利用价值。”
公输仇瞥了乔松一眼，知道有什么用，到时候遭殃的又不是你的子孙后代。
“公输先生，这台机关兽能够存在千秋万载吗？”
乔松从袖子里拿出一只大约半个巴掌大的机关兽，看上去像一只蜂子。
随着乔松手掌向上一抬，机关兽振动翅膀飞了起来。
只是一眼，公输仇就摇了摇头：
“一只机关兽，又不是金刚石做的，怎么可能存在千秋万载？”
“那机关兽上的零件能存在千秋万载吗？”
“零件会随着使用与时间推移而锈蚀磨损，哪怕不用，还日日保养，也不过减缓这个过程，不可能千秋万载。”
“公输先生说得对，那什么能够存在千秋万载呢？”
乔松捏住机关兽，机关兽顿时不再飞行，安安稳稳地被捏着递到公输仇面前。
公输仇注视了机关兽半天，半疑惑地道：
“这只机关兽？虽说会坏，但如果一直换零件，也勉强能说是机关兽一直存在着。”
所以公输家注定灭亡，大秦却能长久存在？
公输仇当然知道乔松对自己说这话不可能是单纯的在说机关兽。
“公输先生真的这么认为吗？天灾人祸，能够让这只机关兽彻底损毁的危险实在太多太多，若是被彻底拆毁，零件四散陨落，那这只机关兽还能称之为依旧存在吗？”
话音刚落，乔松手中的机关兽散成了一把零件。
“那照你这么说，没有东西能够存在千秋万载了。”
公输仇没好气道。
这是在和他说灭亡是万物的宿命，不要过于担忧？
听说乔松与道家亲近，难怪会有这般齐同万物，生死如常的想法。
乔松取出一些零件，一点点组装，原本的蜂子机关在加入一些零件，改变一些零件之后变成了一只比巴掌大一圈的奇异机关兽，外形与之前的蜂子很像，但看上去更加狰狞。
“零件会损毁，也会随着机关术的发展而出现更好的零件而被替换，机关兽的形制也会随着机关术的发展而变化，不复之前的形状与构成。”
乔松的手掌轻抬，新的机关兽飞起，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公输仇还没有看清，就已经落到了他的肩上。
“只要不想这只机关兽彻底被淘汰，这种改变就是不可避免的，但在这个过程中，确实有一样事物是千秋万载也不会改变的。”
迎着公输仇有些疑惑的目光，乔松又拿出几枚简单的零件，组合在一起。
个位数的零件没有组成复杂的机关兽，甚至不是完整的机关，而只是霸道机关术最基础的九种机关之一的其中一个微不足道的结构。
看着这个基础的结构，公输仇的心脏突然跳得快了些。
“这些机关兽所用到的机关术，是不会改变的。”
一个个零件在空中飞舞，基础的结构越来越复杂，变成了霸道机关术基础九种机关之一，被乔松放到公输仇的机关手上。
功能单一，不过是公输家幼童入门的简单机关，与千变万化，公输家掌门的心血之作放在一起，被公输仇静静地注视着。
乔松又抬起手，公输仇忍不住顺着他的手看过去。
“燧人氏。”
公输仇看到了面前跃动的篝火。
“有巢氏。”
公输仇看到了他们身后的帐篷。
“神农氏。”
公输仇看到了一把饱满的粟米。
“三皇五帝的部落早已不复，周天子也已经消失在沧海桑田之间，但有些东西永远不会消失。”
也许是想让被震撼的内心轻松一些，公输仇突然开口：
“楚地的火神是祝融。”
“那有什么关系呢，或者叫东厨司命也无妨。”
乔松耸了耸肩：
“也许名字已经改变，也许名字还会改变，哪怕是这些所构成的集合也是一样，炎黄、九州、华夏……名字的不同并不会影响这些所指向的东西——”
乔松指了指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公输仇的心口。
“万载不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