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说真的,我觉得......”一桢顿了顿,轻声发表了自己的见解道:“那段时日,在学府里朝夕相处的日子,他们兄弟二人在一起时如何,你我都是亲眼见过的。”
“最起码,谁会给仇人在课上小心仔细的刻护身符呢?”他道。
一桢的话顿时让其他人回想起了年少时,青云在课上被罚站的那一幕。
靖光学府总有些修真界没有的奇奇怪怪的小玩意儿,而且非常好玩,深受这些从外面而来的少年少女的喜欢,
曾有一段时间里,因为薛臻白这小子乱讲的什么怪诞的牛鬼神蛇之说,学府里流行起了在赤玉上刻字打磨的举动,没有别的用处,就是祈福求平安之效用。
就是这么个小玩意儿,有趣就有趣在了赤玉上可以随便刻字,刻出来的字在夜里还会散发微红的莹莹光亮,在晚上很是漂亮,故此班上的学生对此很是新鲜喜欢,纷纷开始捣鼓着玩儿。
年轻人有个很厉害的特征,就是除了看书之外,任何事情都能做到废寝忘食、专心致志,
有的甚至专心致志到课都不听,
所以年少时正趴在桌子上埋头仔仔细细刻字的青云全神贯注到连老师在他旁边站了好长时间都没有察觉到,
学府的老师们一向都很开明亲和,就算课上有不好好听课开小差的学生,只要对方克制些别那么过分也是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不过那些好学生还是要上心的,就比如在其他老师眼里一直以来都很乖觉沉稳的青云,
谁知这家伙居然也有不好好听课,埋头搞小动作的时候,
那聚精会神、旁若无人的架势,着实比听讲时付出的精力更多,
老师怀揣着七分不服气三分好奇下台转圈,装作无意间来到青云旁边驻足站立,一双精明老成的眼睛就这么直勾勾的盯着少年捣鼓自己手里的小玩意儿,
青云做事那是真认真啊,作为同桌的挽酝连咳带踢好几脚他的凳子都没能给人提醒过来。
全班人在老师的带领下,全都默契的将目光转移到角落里正专心致志的青云,
那节课班里突发恶疾,传染性极大,所有人都喉咙痒痒咳个不听,
只有一个人病的不是喉咙,是耳朵,根本听不见的那种。
一直到老师的脸色逐渐凝固,时峥才大着胆子叫了青云一声,
这一声过后,青云总算是从那种迷人的沉浸式雕刻中回过神来了,一抬头就跟边上老师黑沉沉的眼睛对上了视线,
条件反射般,紧张的青云唰的一下就立起来了,低着头抿着嘴,整个人全然一副干坏事被抓包的样子,
老师问他在干什么,
青云抿唇没有说话,
薛臻白只是伸着脖子瞟了一眼,目光落到那抹赤红身上就知道了,
老师自然也知道青云在干什么,毕竟可是站边儿上当了好一会儿的空气观众,
这是老师的通病,明明自己已经知道不听话的学生在干什么,可仍是喜欢在众目睽睽之下让被抓包的学生亲自说出自己的所作所为。
青云沉默了半晌,才回答了她。
老师没说话,朝他伸手,意图很明显。
但青云却立在原地,东西攥在手里,什么也没有说也什么都没有表示,硬是在这儿跟老师僵持着,拧巴的样子摆明了不想给。
就连坐在他斜后面的时峥小声劝都没有用,
好在老师也不是什么出奇严厉的人,只是说看看,不没收,青云这才肯拿出去让老师看,
老师瞅了一眼,那眉毛从左到右一挑一落的,跟涨潮退潮了似的,表情古怪的很,但眼里又含着莫名的笑,
这种莫名其妙的笑让其他人见了皆是一头雾水,
随后老师就轻笑着问青云刻这个做什么,
青云含糊说保平安,
然后老师噗呲一声就笑了,说青云真逗。
他笑说,郎情妾意的东西,旁人都是男子或女子做给心上人的平安符,寄托心意用的,你上面刻你哥哥的名字做什么?
青云一张明俊的脸登时就红的滴血,班里人都笑哈哈的起哄了,
时峥自打自趣同老师讲长兄如父,自己这弟弟不给他做给谁做......
等众人从学府出来,各奔东西之后,偶尔相聚时,还总能把那一幕搬出来笑话笑话,而如今那样欢笑的场面被一桢不合时宜的提出来,几人只觉得恍惚和讽刺,
谁能想,
曾经给哥哥亲手刻平安符的弟弟,竟然心里藏了多年的恨,最后甚至亲手杀了对方。
挽酝更是胸口钝痛,伤道:“他装的太像了,谁都没看出来......”
就是因为太能装了,以前那些年装出来的好实在是太像真心的了,以至于到后来,所有人设想了无数种可能,连令狐司都设想到了,却都没有联想到青云头上,
这难道不可怕吗?
在自己身边对自己亲好依赖、听之任之的弟弟整日心里盘算着怎么报复自己,
光是想想,挽酝就觉得脊骨发寒,
他这一辈子害怕过的东西不多,屈指可数,而历经数年之后,生与死更是淡了,
却没想到,他还能在青云身上感受到一种无法言喻的、由深散发出来的寒意。
虽然人早已不在世上了,但此刻的挽酝还是不禁去想,若是时峥知道自己掏心掏肺护到大的弟弟对自己居然是这种心思,对方会怎么想?
会伤心吗?会落泪吗?
挽酝不知道,也没法知道了,因为人已经死了。
“真会有人那么能装吗?一装就装那么长时间?”桑禹也不由得质疑起来,仇恨这种东西哪怕再怎么掩饰,在日日看到对方的光鲜亮丽时,也难免会露出蛛丝马迹的。
青云那么多年,真的一点破绽都没露出来吗?
如果真的有,
那照其他人的描述,时峥那么聪明的人,真的一点都没有察觉出来吗?
“他为什么......明明有好多机会能够快速报复,毕竟没有人比他同时峥更亲近了,为什么非要等呢?”萧玉书思索道。
现在在这里出不去待着也是待着,不如想想青云这个身上的诸多矛盾之处。
对方是重生者,虽然不知道那么厉害的修为是哪儿来的,但联合对方的话,萧玉书姑且可以确定的是,青云在第一世,时峥身死前的时候,确实还只是个金丹,只是杀死时峥的后来就不知道了。
肯定是发生了什么事,让青云得了重来的机会还有如此的修为,但萧玉书后面只想的到桑禹冲动之下改写的时望轩众叛亲离的那个悲惨结局,
在那个结局中,‘青云’是被时望轩斩杀在宗主位子上的,别的就没有了,
所以青云的第一世是在那时结束了吗?
萧玉书绞尽脑汁,想的很费力,他总觉得这几件事情好像在逻辑上串不起来,缺少个合理的解释,
就比如,曾经他在街上遇到的那个黑袍男子。
已经不用再猜了,那个人就是青云,因为那个黑色外袍还在青云大殿上挂着呢。
而很久很久以前、萧玉书以为自己出现幻觉的那个片段里,
穿着黑袍遮蔽容貌的青云也是用那么平静的语气,聊自己跟时望轩的感情,
那时两人的一切都没有揭开,正是感情深浓时,萧玉书很骄傲的说两人的关系很好,
随后萧玉书顺嘴问青云有没有哥哥,还问两人的关系怎么样,
青云还是那样淡淡的样子,只是语气很怪,
他说自己跟哥哥的关系很好,一直都很好,
可语气却透着一股莫名的怅然感,那样茫然失神的样子,怎么听怎么都不像是回忆一个仇人该有的语气。
“他真的恨吗?”萧玉书下意识也问出了这个问题,曾经的时望轩在发现事情真相之后,也曾在愤怒中放过狠话,但最后那些话都是反着来的。
他不确定,青云方才所说的那些话里,会不会也有违心话。
“恨吧......毕竟,他那时什么都没有了......”挽酝声音很低,是被不愿相信和不得不信磋磨的沙哑。
连跟其从小相识的人都这么说了,萧玉书也只好这么认为了,
可这时,忽然有人发出了不同的意见。
令柔一改以往呆呆傻傻什么事情都不懂的样子,正色道:“三师叔,我不这么觉得。”
心虚有些颓唐的挽酝抬头看她,不明所以。
令柔继续问道:“三师叔,你还记得魔族圣陵吗?”
此刻的挽酝心思杂乱心力交瘁,也没空去想这个一直傻傻的师侄怎么会在这种时候插一嘴这个,只颇为疲惫道:“知道。”
这个地方萧玉书也知道,不为别的,因为那是令烨忽悠时望轩骗对方留下来的借口,
虽然时望轩最终还是发现了真相,但好在对方没计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