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
青云的睫毛颤了下,似乎想起了什么。
曾经的静心峰上有四个人,
上一任掌门算一个,时峥这个大师兄算一个,青云这个二师兄算一个,挽酝这个师弟也算一个,
掌门师尊很和善,也很看重时峥这个徒弟,给了对方相当于半个掌门的权利,
而时峥这人,有那么大的权利,却自己挽起袖子拉着两个师弟种了半个峰头的凌霄花,
那是一种火红的花,艳艳的,明媚的,是在艰苦环境中还能顽强生长绽放的花,
这是时峥曾说过的,
他说这花很漂亮,也很耐活。
是很耐活,
因为青云曾经住过的那个小破院里就有那么一棵,不管他跟娘过的有多艰苦,只要到了日子,这棵树就会开花,
火红火红的花,是青云幼年阴暗中唯一的一抹亮色,
而一直到现在,
青云仍旧将静心峰上的凌霄花照顾的很好,火红的峰头也是玄天宗七峰中最显眼的地方。
挽酝的话,还有那个迷茫质问的眼神,
仿佛在无声说,
你恨他,
为什么要一个人尽心侍弄他种的那些花?
“你好好歇一歇吧,不要动气了。”青云静默了半晌,并未说些什么,而是倍感头痛的转身走出了门,留下一屋子悄然无声的人。
挽酝就这么看着这个处处都矛盾的人匆匆离开了自己的视线,到最后也没有给自己个回答。
青云劝他不要动气,可他如何能不动气?
这个人,口口声声说恨时峥,怨时峥抢走了自己的一切,还亲手取了对方的性命。
可行为上却又处处透着无法形容的矛盾,
要是青云没有管那些凌霄花就好了,这样挽酝心里也存不了那一丝仍然觉得对方口是心非的希望,
想的有点太多太烦了,挽酝有点累,背靠着墙,顺着就缓缓滑了下去。
“师尊,你、你怎样?”全程处于大惊之中不敢出声的萧玉书见挽酝不好的脸色,急忙询问道。
挽酝没有说话,只是倒坐在地上,头垂的很低。
旁边几个心里谨记“大人说话小孩子绝对不能插嘴”原则的弟子也在安静一会儿后,才有了些小声说话的胆子。
“师尊,”黄莺将音量压到了最低,在和煦耳边小心翼翼道,“三师叔没事吧?”
此时的和煦在听完过去的真相后,心情尤为复杂,脸色也不好看,面对黄莺的问话,他只是摇了摇头,并没有回话。
青云染白都不在,胡先也离开了,现下这个地方里,寒允卿沐辰皆是重伤不醒,其他人虽然清醒着,却也是情绪沉闷异常,
大概是曾亲眼见过时望轩年幼时被欺凌的场面,萧玉书在听闻青云亲口诉说起自己过去的不堪时,他脑海里都能浮现那种悲惨的画面,
还有那个梦境,
可萧玉书体会的只是一个片段,青云却是经历了好长时间,其中苦楚数不胜数。
但有一点他不甚明白,
138为什么要把青云的遭遇拟成梦境惩罚施加在萧玉书身上呢?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用意?
“我怎么觉得......掌门好像也没他嘴上那么、那么......”在柳如兰的帮助下,桑禹解开了束缚,抱着怀里的小灰灰,他小声嘟囔着,可后面的话犹豫了半晌也没敢说出口。
作为一个局外旁观者,
桑禹总觉得青云这个人有点形容不出来的矛盾。
对方嘴上说着恨时峥这个哥哥抢走自己的一切,恨对方给自己造成的所有痛苦,
恨得那么深恶痛绝,那么恨不得除之而后快,
可桑禹还是觉得青云的反应有点别扭,
那感觉就像是没有那么严重的东西非要自己硬撑着形容的很严重一样,
恨不应该是这个样子的,
要论对时峥的恨,桑禹可是在令狐司身上见识过真真实实的。
对方那种刻在骨血里、嵌进肉里、在人死后还耿耿于怀不肯放下的癫狂的恨,虽然让人见了极度害怕惊惧,但却是最真实的,
恨一个人,越恨越该撕心裂肺,越恨越该怒意滔天,
完全不可能会是青云这样,平静的出奇,活像一份熟记于心的台词来来回回背诵了好几遍,终于到了时候,才在观众面前心平气和的复诵出来。
为什么会这么平静呢?
按理说,
相对于令狐司在时峥身上的处处受人压一头,青云年少时因他而遭受的非人虐待才是最重的,
所以后者的反应才应该更强烈,
毕竟是‘恨’,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令狐司恨时峥恨得那叫一个不共戴天,就算对方死了也怒的开水沸腾,咕噜咕噜的直冒大泡,而青云恨时峥恨得活像一杯早凉透的白开水,喝一口下去除了有些泛涩外凉舌外再没有半点波澜,
一点该有的情绪都没有,
很奇怪,
这点奇怪只要冷静下来细细想想就能察觉出来。
所以萧玉书自然也意识到了这一点,他叫桑禹帮自己解开身上已经成为老熟人的捆仙索,然后跟其小声道:“你原书里有这段吗?”
桑禹狂摇头:“我哪儿有那么周全的逻辑?连男主爹娘我都只是匆匆几段了事的。”
估计还是这个世界自动补全的其他事情,这口沉甸甸的大锅他可不想背,
可背不背已经是另一回事了,
萧玉书还是有点想不明白,既然青云恨时峥,那么当初为何要对时望轩那么好,既然是大乘期,为何非要装作一个金丹隐忍至今,既然雷灵根是自己的,为何不拿回去,
青云这个人真是奇怪,
而就是这个人的奇怪和疑点让萧玉书心里产生了一种前所未有的忐忑感,
明明这种隐隐的害怕,在他面对令狐司说一不二的狠辣中都没有产生过,
即便是那么多人质,那么多尸体,那么多魔修,萧玉书也没多少怕,反而到了看起来平静友好的青云这里,他开始有点害怕了。
因为心里没底,
他了解书里的令狐司,却一点也不了解如今的青云,
那时萧玉书好歹知道令狐司要干什么,也知道该怎么反击,可直到现在他也不知道青云想干什么,又为了什么,
他什么都不知道,
未知,才会生出害怕。
“娘的,真白活了,什么都不知道......”一片悄然中,整个思绪都被这些暗不见天日的往事霸占的柳如兰在满心激荡中,忍不住低声轻嘲。
心有同感的和煦低着头,摸了好几把脸,也是没有说什么话。
这会儿反倒是一桢忽然发出了真挚一问:“依我看,以前在学府里的那段时日,也不像假的。”
作为玄天宗七个长辈中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长老,一桢一般是被其他师兄师弟禁止在严肃场合中发言,以便防止对方在重要时刻误伤自己人。
所以在方才挽酝跟青云的紧张对峙中,这位呆包长老全程待在角落里守着昏迷不醒的寒允卿、挡在自己徒弟面前一言不发,
等众人争吵完了,一个个心力交瘁的都没有力气说话了,他终于敢开口了。
而一桢一张嘴,仅用一句话就再次打碎了此处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