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风唤找到了宁蝴蝶。
当年,宁蝴蝶隐居在一个小村庄里。
那一天,她站在村口,抱着襁褓里的孩子,好像在等人。后来她的丈夫回来了,他们一起呵护着孩子回家。
风唤居然下不了手。
当时风唤在想:“我和弥霜,终究会等到这一天的……”
后来,兑令主要试验疫蛊,偏偏选中宁蝴蝶所在的村庄。风唤听秀屿说,那里的人无一生还。
此时,弥霜房间的枯灯燃尽,四处没入黑暗。
风唤推开了窗户,深夜浮云闭月,没有一丝月白虚光。
他说:“青松执着于真相,他以已之心度你,你有没有拒绝过?”
“你看……我又被你说中了,我为什么不自信?”
淅沥的雨粉,从窗外飘然而至,撒在他的脸上。
风唤已分不清,自己脸上的是雨粉,还是潸然而下的泪。
风唤想,可能在弥霜面前,他是卑微的。
但是,他没有想到的是,弥霜的不自信,同样来自于她的爱而卑微。
灵虚宫,须若洞中。
“你就在此处调整内息,反省自身,七日之后方可出洞。我去看看弥霜。”宋清已经收拾好包袱,准备出关。
青松正在闭目入定,看似平静地说:“凌风唤已经赶到碧山,他一定会替弥霜以血续命,她不会有性命之忧。”
宋清本来紧握拳头,极力忍耐,后来猛然转身,厉声道:“我以为你的无所不用其极,只是用在复仇上。”
“既然你对弥霜情深,就不应如此算计她!”
青松说:“她有权处置自己的记忆,也可以随心追寻往日的真相,我只是没有想到,她对凌风唤如此重视……”
宋清心中嗔怒无以言表,她缓缓闭目,沉住气说:“你有没有想过,即使凌风唤愿意为她以命相抵,她醒来后,知道你如此算计凌风唤和她,她还会像从前那样追随于你吗?”
“即使世上没有凌风唤,你们,也回不去了。”
青松闭目不语,再次潜心入定,修复内力,不再理会宋清的质问。
七日之后。
凌天哲让弥霜服下最后一颗换血药丸后,他终于如释重负,瘫坐在侧。
风唤在弥霜的房间外,背靠着墙,他眼中的烟云,变幻无形。
他注视着手中的鸿鹄巾帕,好像一直在等待着什么,只是觉得不合时宜,没有说话。
“哥哥……”
风唤抬起头,发现是绯烬在搀扶着他。
“哥哥,对不起,我实在担心你们,所以求着董大哥带我来碧山,我……”
风唤没有仔细聆听绯烬的话,他在快要掩上的房门缝隙里,看见凌天哲手里拿着一个云雕木匣。
“义父!不可!”
风唤不顾一切推开绯烬,就要进房内夺走木匣。
然而,凌天哲抢先一步锁上了门。
风唤对云雕木匣里的东西,再清楚不过。
在弥霜十二岁血毒发作时,风唤亲自从义母单晴柔的梳妆台里拿出云雕木匣,递交到义父凌天哲手中。
木匣里头装着的,是魂牵丝和梦绕藤,用量调配得当,燃成熏香,吸入肺腑,可抹去人的记忆。
“风唤……云风……我求求你,让她忘记你,忘记你们的过往……”
“只有这样,你们还可以相见……”
“她已经失去了自己的万中无一,要是再因你而毒发,她就真的无药可救了……”
凌天哲手执木匣,连日来的劳累让他的身姿变得佝偻,他的语气已然没有了从前对晚辈的居高临下,而是放低姿态,低声下气地在恳求。
风唤本想直接将门撞破。
但,后来他想:
如果他进去了,阻止了……
她依然会记得他,依然会刻骨铭心地深爱着他……
而她就要在两个月之后,与他生离死别,眼看着他毒发身亡。
她承受得了这种情绪冲击吗?
如果她毒发,谁来替她以血续命?
风唤不敢去想。
他看见房门之间的缝隙里,慢慢地飘出丝丝缕缕的细烟。
他想起,他曾经在她十二岁毒发时,起过的誓言:“就算穷尽一切,我也要让你活下去。”
……
冬日的暖阳,温柔而明媚地铺洒在灵虚宫外的药圃中。
一朵淡紫色的花,在日光中,随着微风轻轻晃动。
花的影子,映在一旁的果子上,好像在安抚着果子,让它不再为身上长满尖刺而苦恼。
弥霜看见花朵低垂,好像承受不住冬天的萧条,就要枯萎零落。
她伸出手,想摘下紫花,将它压成花片,贴进画中,可保它年年岁岁。
“别碰!”
还没触碰到花瓣,弥霜就听到身边一个冰冷的声音说。
弥霜抬头看去,一个脸色发白,面容憔悴的人已悄然站在她的身边。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人,那人虽然神情严肃,但眼里好像透着哀伤,他说:“这是曼陀罗,全株有毒,你都忘了?”
那人虽是好心,但语气严厉,弥霜面对他居然有些胆怯。她收起了手,抱着装满花的竹篮跑到宋清身后,躲了起来。
“姐姐,我们回去吧……”弥霜怯生生地说。
风唤转过身来,他看着弥霜渐渐远去的身影,心中的苦痛从心间蔓延,他沉住气,调整内息,将血毒压制下去……
“姐姐,那人是谁?他认识我吗?他说我忘了……我不记得我学过辩识草药……”弥霜眉毛微蹙,在记忆中仔细翻寻,终究想不起方才的男子是谁。
宋清说:“那是你父亲的故人,你不用怕他,反而还要友善相待。”
灵虚宫,客房中。
绯烬正在为风唤整理房间,风唤坐在窗户边,目光清冷。他远远地凝视着楼阁外的一处草地。
弥霜坐在草丛中,用早上鲜摘的花朵,编织着头饰,她正想为宋清戴上,宋清却握着她的手,将花饰戴在她的发髻上。
她心情雀跃,提着裙子站了起来,迎着风,轻罗衣衫飘逸自然,她跑到不远处的池塘边临水照影。
她侧着身子,朝宋清腼腆地笑了。
风唤看着弥霜的笑容,如暖阳之下沐浴着和煦春风的芍药,就像十年前他们初次相遇时那样,笑得无拘无束。
只是,她再也不会因他而笑。
她的所有喜怒哀乐,从此与他无关。
他想起与她一同学习的诗词歌赋,竟然,没有一首足以形容他的苦痛。
他想起从前,她有一首词一直背下下来:“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却道……”
他总会接着揶揄说:“却道卿卿吃不休。”
然后,就在她恼羞成怒之前,他总会拿出一些准备多时的小玩意来哄她。
想着想着,他茫然失神,不在意时间流逝,也不知道绯烬已悄然离去。
直到一碗药汤,放在他身旁的桌子上。
风唤不耐烦地说:“我已无药可救,拿走。”
“可是……爹爹说,汤药可以减轻先生的痛苦,所以特意让我来送药……”
风唤涣散的精神瞬间凝聚,他转身看去,站在他面前的,是方才刚刚戴上花饰的弥霜,她虽然有些胆怯,但娴静乖巧的姿态,由始至终,从未改变。
她说:“先生怕苦吗?我这里有蜜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