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呢,朱永兴最后的底线还不算太过分。易成事先也多少了解一些情况,知道地图上标注海防的地方不过是一个居住着数十户人家的小渔村,却不知道朱永兴何以如此重视,非欲得之而后快,甚至不惜刀兵相见。
现在只是个小渔村,日后却是个大港口呢!在那里可以修码头,建兵站,设商馆,扩港口。而且,拥有了京泰河的航行权后,不仅滇省对外的商贸通路被打开,而且可以从海防运兵作战。之后,或是移民拓展湄公河三角洲,或从海上进攻广西防城、钦州,都将发挥极大的作用。
朱永兴与易成商议了一会儿,算是交代清楚。又由易成起草了给安南郑氏的问罪书信,朱永兴审阅完毕,才让易成去依计划行事。
如果不是要继续防范滇省清军,还有向广西进攻的计划,朱永兴的底线不会这么低。当然,如果真的要刀兵相见,他也不会犹豫。安南都统使司府已经有了成群的都统使,只要朱永兴放出话去,这帮家伙肯定为了扩大地盘而积极响应。明军呢,只须派出少量部队助战,主力尚在南方与阮氏苦战的郑氏也会招架不住。
但现在,如果能轻松达到目的,朱永兴还不想破坏安南基地的稳定大局。而且,他也想压制一下那些都统使,让他们为抗清大业多贡献出一些力量。
易成足智多谋,又有商人头脑,这种谈判非常合适。他现在还是安南都统使司府的幕后一把手,名义上有郑桦这个傀儡,下面有黄秀仁这个狗腿子,把安南都统使司府运作得相当不错。
虽然出海口可能不战而获,但朱永兴依然没有放弃向广西进取的计划,并且已经开始悄悄着手。三千明军由总兵张国用、雷朝圣、王三才率领,作为西出镇南关的前锋。正向平嘉、同登、七溪开进。只要滇省局势有所缓和,其后续大军就将由汝阳王马宝统领,跟进杀入广西。
对明军未来的战略走向,高平莫氏现在也了解,进取广西是早晚的事情,对此莫氏也是非常矛盾。明清若在广西开战,高平莫氏正好处于中间。粮草民伕是免不了的,兴许还会遭到池鱼之殃。
在这个问题上。莫氏的老一辈和新青年便产生了分歧。莫敬耀人老雄心去,又舍不得高平的宫室殿堂,只把镇南关西面的七溪、平嘉、同登交与明军,却不肯离开高平。
以莫敬耀之子莫元清为首的年轻一代则认为应弃高平、七溪、谅山等与广西接壤之地,而与明军交换莱州、山萝之地。如此可避开明清战乱,免受殃及,并在地盘更大的莱州、山萝经营,伺机向西面的真腊掠地自强,日后再与安南郑氏一争高下。若是呆在高平弹丸之地,贪恋豪奢。又哪里有卧薪尝胆、振作勃发的气象?
等老子死了,儿子再振作勃发吧!朱永兴虽对莫元清的想法感到赞赏,却并不认为他日后会有这个机会。安南,早晚要纳入中国版图,岂能再有什么藩属?
书房内清静下来。朱永兴又拿起文件审阅批示。
两千余回回已至安南,并在沙坝以西得到了安置。这是朱永兴在途经蒙化府(巍山等地)时答应下来的事情,条件是一批回回工匠到兵工厂做工;白族有三百余户也在北光有了聚居之地,算是竞现了对段琬儿的诺言,也使白族的漆器进入了出口的名单;蒙化左星海如愿得到了地盘,也替他的儿子争得了一个安南都统使的头衔,代价便是数千彝人成为安南的自由居民,以及三千土兵的参军入伍。
兵工厂派出的工匠已经启程赶往腾冲,除了扩大腾冲硫磺的出产外,还要建立兵工二厂,就近为滇西明军制造武器弹药;由庯宪购进的硝石、硫磺,再加上本身出产和收集的硫磺、土硝,暂时满足了兵工厂的生产需求,但随着生产规模的扩大,还需大量购买。
地盘大了,矿产也多了。银厂有寻甸的歪冲,建水的黄毛岭、判山,南安的弋孟、石羊,赵州(下关市附近)的观音山,云南(祥云)的梁王山,鹤庆的玉丝,顺宁的遮赖,南安的银锅等;铜厂有建水的鲁苴冲、老鹤塘,顺宁(凤庆)的老阴沟等;铁厂有路南的小水井,陆凉(陆良)的三山,大姚(今仍名)的小东界,蒙化的西窑等;铅厂有罗平(今仍名)的愧泽河,建水的清水沟,姚安的三尖山等;金厂则有鹤庆的南北衙、金沙江等处。
这还只是目前粗略统计的,尚有很多还不在其中,云南虽偏远,但矿产业都发达,不愧为“地产五金”之地。但矿税自明以来,弊端重重。朱永兴认为最根本的原因还是文官集团本身即为商业集团的利益代言人,自然对任何有可能损害其集团利益的政策竭力反对。对此,朱永兴现在面临的压力不大,却很慎重,正在调查研究,准备推出更科学合理的政策。
而云南又有盐井,盐税已被朱永兴由明末之时的一分六厘降至二厘,与当时的渐江盐税持平。而清军控制区,则还按原数征收。因此,控制区的百姓经常买不起盐,“甘心食淡”,而少数民族则“经时不知盐味”。从事煎盐的业户既费时,工本费用又高,再加以重税,盐卖不出去,困苦异常,
他待民以严苛,我待民以宽柔。有了对比,才有向往,才有不甘,才有反抗之心。被清军蹂躙过的滇省之地,再经明军收复后,便如同一张白纸,可由朱永兴自由挥洒,而阻力却已经微乎其微。
稳一点,慢一点,这都没关系。英明宽仁的好名声,民众真心拥护的政策法令,百姓肯为之拼命守护的安乐家园,行之有效的管理措施……硬实力有了一些,软实力也要巩固加强。
朱永兴一边审阅批示,一边思索记录,时间很快流逝。直到梦珠带着侍女端来饭菜,他才感到了饥饿。
自从换过段琬儿的衣服后。梦珠便乐此不疲,开始收集各个民族的服饰,或者亲手制作。这可让朱永兴大饱了眼福,每天都有赏心悦目的感觉。今天穿的有些混搭,白上衣、红坎肩是白族常见服饰,下身却是花色长统裙,有点象傣族。
“嗯。互相搭配着也好看。”朱永兴上下打量着,赞道:“人长得美丽。穿啥都漂亮。”
梦珠开心笑着,布好碗筷,和朱永兴对坐用饭。
“这些日子太忙了。”朱永兴张嘴接过梦珠夹来的菜,边嚼边有些抱歉地说道:“吴三桂那边也一直不让人放心,答应你的事情怕是又要往后拖一拖了。”
梦珠点了点头,笑道:“我看也不用大操办,现在是非常时期,节俭低调一些,正显殿下励精图志、不尚奢靡。”
朱永兴沉吟了一下,摇了摇头。说道:“大张罗,小操办。一来让大家都知道你的身份;二来嘛……呵呵,吾自有道理。要是不出意外,就定在这个月月底吧!”
结婚、做寿、生孩子……朱永兴当然不会放过这收受礼金的好机会,手下兵将官员的礼是不收的。但安南郑氏、莫氏,再加各家土司,朱永兴可不想放过这些家伙。钱哪,是作为自己的积蓄,还是慷慨地投入到抗清大业中,都是不错的选择。
梦珠见朱永兴做了决定,心中喜悦,笑颜如花,手上也愈发殷勤。一会儿往朱永兴嘴里夹菜,一会儿又喂勺汤,侍候得朱永兴浑身舒坦。
吃过饭,梦珠又端上茶水,陪着朱永兴闲聊歇息。
“殿下,既是定在月底,那就让妾身的兄长晚点去腾冲可好?”梦珠拉着朱永兴手,用指头在掌心轻轻划着圈,试探着建议道。
朱永兴想了想,觉得时间也不是那么急,便点头答应下来。
赵王白文选已经向朱永兴提出,撤出铜铁关的兵马,由朱永兴派人镇守。铜铁关虽小,却是由滇入缅的要道,白文选弃守此处,含意不言自明。朱永兴思来想去,还是自己的大舅哥最可相信,便征得了思威的同意,派猛河率五百猛山克族精壮,并有三百明军配合,前去镇守。
剩下的一处通缅道路便是晋王李定国所部镇守的木邦,李定国虽然也作出了同样的表示,但还未付诸行动,也尚未通知朱永兴派兵换防。朱永兴倒也没有催促,倒显得自己别有用心似的,就顺其自然地等待。
至于镇守木邦的人选,朱永兴也选好了,是龙吉兆,虽然没有什么过人的功绩,可也算懂点军事。在铜铁关和木邦镇守,需要的不是武略,而是对朱永兴的忠诚。而要论与朱永兴关系最亲近的,自然是两个女人的娘家,利益与朱永兴密不可分,肯定不会生出异样的心思。
“现在就通知安南郑氏、莫氏,还有那些土司,嗯,还要特别说明一下,非常之时,婚事从俭,不铺张大办。”朱永兴把梦珠的手放在嘴边鼻下,轻轻吻着嗅着,笑得很鸡贼。
梦珠咯咯笑道:“此地无银三百两,殿下这是欲盖弥彰。”
“那帮家伙的钱,不拿白不拿。”朱永兴微带歉意地说道:“在大理的时候,只让你和龙儿简单挑拣了几件,剩下的财物都充作了军用。这回呢,就留下一半吧!”
梦珠想了想,摇头道:“殿下日后富有四海,如今又何须贪图这点小财?登记造册,全都充作军用,妾身可不小气。”
“妾身?你说得倒是顺口。”朱永兴听得高兴,伸手把梦珠搂在怀里,在脸蛋儿上亲了好几口,又吻上了温润的红唇。
梦珠乖顺应承,舌吐丁香,竟也有了些许技巧。
……………
广国公贺九义走出屋子的时候,太阳正当头照下,晃得他不由得眯起了眼睛。等稍微适应之后,他便看见三个宪兵站在院中,一个宪兵军官双手后背站在面前,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好象过了午时?刚才吃饭时连碗酒也没有,这断头饭还真是差了点。”广国公贺九义自嘲地一笑,认为自己的生命已经走到了尽头,虽然被关押的时候并没有受什么罪,但心理上却饱受折磨。想必岷殿下已经回来,终于要处置自己了。
“贺九义。虽无勾结反叛之行,却有隐瞒不报之罪,军法部合议,降爵两等,以观后效……”
贺九义躬身听着宪兵军官朗朗读完,还没有反应过来,依旧在等着最后的处罚决定。
脚步声响起。三个宪兵转身走了,这才让贺九义惊觉过来。抬起头,迷惑不解地眨着眼睛。
“哈哈,老贺,你发什么傻呀?”随着爽朗的笑声,汝阳王马宝大步走进了院子,笑着打趣道:“怎么,还舍不得这屋子?”
“这,这是怎么回事?”贺九义依旧如在梦中,难以置信地说道:“难道,就这么。这么处置完了?”
“那你还想怎样?”马宝扬了扬眉毛,笑道:“降了两级爵位,国公变成伯爵,你倒捡了便宜似的。”
贺九义想了想,突然向着马宝深施一礼。说道:“多谢王爷美言,九义方能不死。”
“哎?”马宝一侧身,不受贺九义的大礼,说道:“要谢,你就谢殿下。殿下曾言:无情未必真豪杰,怜子如何不丈夫。对你呢,小惩大戒。这份恩典,你日后再报吧!”
“殿下隆恩,末将定当以死报效。”贺九义胡乱找了个方向,拱了拱手。
“今日却是双喜临门,走,随我去。”马宝扯住贺九义便向外走,感慨道:“殿下确实隆恩深重,一会儿呀,你便觉得以死报效都不够了。”
贺九义不明所以,跟着马宝走出被囚禁的院子。外面马宝的两个亲卫正牵马等候,众人翻身上马,奔驰而去。
行不多时,众人便来到一个村子,在一处院落前刚刚停下,屋内人已经听见马蹄声,急急忙忙迎了出来。
“爹,爹。”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跑得飞快,叫得欢实,一个妇女跟在后面,不时抹着眼泪。
贺九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从马上滚落下去,迎前几步,男孩子便扑进了他的怀里,几颗泪珠立时便夺眶而出,嗓子却哽住了………
那个时代的人表现感情当然不象现代一样奔放无忌,何况还有马宝等人在旁边。贺九义也急着想知道事情的究竟,便很快收拾起情绪,让妻子带着孩子进屋,他转身准备询问马宝。
“我军元江大胜,斩杀、擒获吴逆亲信将领数名。”马宝让几个亲兵把带来的粮食、肉蔬等物送到屋里,主动对贺九义解释道:“岷殿下便与吴逆作了个交易,用吴逆亲信将领的首级换回了一些失陷的眷属。贵夫人与孩子,却是岷殿下特意点名向吴逆索要的。今日刚至,吾便催着军法部前去释放于你。”
明白了。贺九义稍微一想,便知道岷殿下虽有意小惩大戒,但毕竟还是不太放心。或许做出了轻重两个处置方案,看情况而决定。从吴三桂手中将自己的妻子换回,自然不再疑虑自己投降反叛,对自己的处置也就只是降爵两级。
尽管如此,贺九义还是感激莫名。不过是两级爵位,能与家人团聚,这可是比什么都强。
“殿下隆恩,我当去叩谢感激。”贺九义向马宝拱了拱手,说道:“还请王爷——”
“殿下却是不在此地。”马宝摆了摆手,说道:“殿下亦交代过,无须繁文琐节,拜谢感谢,只要平朔伯以后能尽忠职守,便足矣。”
“请王爷转告殿下千岁,贺九义定当以死效忠,以报答殿下大恩。”贺九义郑重地拱了拱手,停顿了一下说道:“殿下早有进取广西之意,九义不才,愿以老马识途之能,为殿下效微薄之力。”
马宝很赞赏贺九义的头脑,轻轻点了点头,说道:“平朔伯此言正合殿下之意。我简单点说,也不耽搁你们夫妻团聚。元江之战我军虽胜,但滇省清军犹有战力,且动向不明,殿下无法派出更多军队,进取广西只能调动一万人马。初步计划是破镇南关东进,先头兵马已向七溪靠拢驻防。平朔伯久在广西,熟悉人文地理,可提出一份进兵攻略。嗯,五日后,平朔伯须至军营报到。呵呵,大军未动之前,晚上还是可以和夫人相聚的。”
“末将遵令。”贺九义躬身拱手,态度恭谨。
“广西战区能否开辟,可就看咱们最终制定的计划能否被殿下首肯了。”汝阳王马宝很是期盼地拍了拍贺九义的手臂,又简单说了几句关于贺九义家人以后的安置,便带着人上马离去。
贺九义看着马宝等人走远,方才急步入院,和妻儿团聚,互诉离别经历和相思,又哭又笑,尽情地渲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