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偏厅里倒是休息的安稳。不过桑子若始终心事重重,所有的关注力都放在了那副画上。
祖师母洛青跟鱼族的东街陶馆有什么关系,跟顾挽笙又有什么关系,还有,洛青的兽魂是三青蛇,跟腾蛇族会不会也有关系?
一个个的问题都想不明白,三个人就已经被眼前的难题缠住了。
“桑子若,你说,我们是坐以待毙等着克玄来救我们,还是靠我们自己逃出去?”顾凄双待了一天,已然有些慌张了。
虽然筱雨看上去很镇定,不过眼神也出卖了她。她似乎很不喜欢待在这里。
“我们还是尽快走吧,能走一个是一个。”
“这怎么可以,我们既然是一起来的,就得一起走。”
“筱雨,你是不是哪里不舒服啊?”桑子若关切的问了旁边催促的人。
这不是筱雨的行事风格,虽然重遇她后,人变得胆小了些,可这般不冷静,就算是以前还只是普通人类的时候,也不见她如此冲动。
只能说,在朝云观里的筱雨,极度惊恐敏感。
“我不知道,就是觉得心里慌的很。”筱雨已经不掩饰了,来回踱步的展示出自己的焦虑。
从来到朝云观附近开始,她就有一种恐惧,石房子的时候稍微加重了些,到了这里,恐惧感是她从未感受过的重。
每一秒都在折磨着她。
“要不然我们三个先走吧。”
“子若,你这是要抛弃我了吗?”桑子若还没有想到什么实质的方法,克玄的声音就打断了几个人的对话。
他依然轻松的语气,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
可来到偏厅,桑子若似乎明白了些什么。他穿着一身朴素的布衣,黑灰色的麻布看上去有些脏兮兮的。
“你剪头发了?”她也随即轻松的回应。
“是啊,先不说这个了。我带你们走吧。”
然后克玄自顾的出了门,领着他们出了朝云观的门,下了山。这一整个过程里,他甚至没有回头。
桑子若知道,脱下道袍,剃掉头发意味着,从今时今日起,克玄便不再是朝云观的弟子。
他脱离了和这里所有的关系。是非对错不由她来评判,只希望克玄能不后悔。
在上回莲台阁的车子。比起来时的入热闹,现在的几个人各怀心事,气氛沉重。
其中,克玄的表情最为复杂。
他脑海里回想起了跟方静真人的对话。
那或许,是他这辈子最后一次跟师父说话了。
“师父,让我走吧。”
方静真人在蒲团上沉默了。依旧闭着眼睛,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出去了那么久,我终于知道我想要什么了?”克玄慢慢激动了起来,“从前我一心只想成仙,可却从来不知道成仙的目的是什么。”
“可是,当我真的出去体验了以后,才明白成仙只是一个结果,而我需要做的,远不止在朝云观里修行。”
“你想干什么?”
终于,方静真人睁开了眼睛。气氛已经不是将桑子若一行人送走前那么激烈了。
他也冷静了下来。只是执念这玩意,就不会那么容易放下了。
“你难道忘记了,从前的你是如何努力修炼了?”
“师父,我没有忘,现在的我也一天都没有懒惰,可我现在的修行并非为了我自己,而是为了保护更多的人。”
“更多的人?”
方静真人也是从一个平凡弟子成长为今天的当家。他又怎么会不理解心系天下的大任。只是克玄的能力,绝不止于此。
“师父,我知道,成仙一定也可以帮助更多的人。可是那个时候的我,或许就会失去了同理心。”
这些词语,都不断在刺激着方静真人。他确实能感受到克玄与从前不一样了。
他长大了。成熟的已然不需要他这个师父的教导了。很多事情也已经在他出逃的这段时间里自己有所感悟升华了。
“可是,你不能总跟这些同生体混迹在一起啊。”
“师父,这便是我所说的同理心。”克玄顿了顿,“虽然祖师爷是被同生体杀害的。可这并不能说明所有的同生体都该死。”
“你不也从来不杀手无寸铁的连白。”
方静真人被这个徒弟怼的哑口无言。其实对同生体的敌意,早就已经淡了很多,毕竟朝云观建在人类世界。
他们要维持的也只是这个世界的秩序而已,兽魂世界里乱成什么样子,跟他们也没有多大关系。
而克玄能挺身而出。做了别人不敢想不敢做的事情。作为师父,该是欣慰的。
“师父。”
想说的,都说完了。接下来,就是最重要的话了。
克玄的声音不再是描述事件的兴奋和热情。多了一丝丝的犹疑。
而这分犹疑,方静真人一下子就意识到了他想要表达的东西。没有抬头看他,而是盯着自己手里的拂尘。
“我想,离开朝云观。”
看似是克玄突发奇想,其实这个想法,早在他上一次回来又再逃跑的时候,就已经根深蒂固的植入了他的脑海。
不单是为了姬媱,更是为了兽魂世界里那些无力反抗的连白。
比起人类世界,那个弱肉强食的生存环境,才有他克玄发挥的地方。而今天,带着桑子若的劝解和自己的决心。
他不想再拖沓。
“还想着要出去看看?这一次又几时回来啊?还是去救那些连白吗?”
一连几个问题,都不是重点。克玄又唤了一声师父。
倾注了所有的感恩与歉疚,“我要...离开朝云观了。”
“因为我有了想要努力的方向,可这个方向正好跟朝云观的弟子冲突,为了避免让朝云观蒙羞,我必须得离开。”
这一刻,禅室内再次安静了下来。
只能听见方静真人手里的念珠在悄悄转动。他不发一言,甚至没有半点反应。
好像整个人并没有听见克玄说话似的。他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见状,克玄也不再言语。
退了三步,在地上磕了两个头。一下,跪谢养育之恩;一下,叩别师徒情谊。
克玄紧紧的咬住牙齿,可有些情感依然从眼眶里,不由自主的遗漏出来。
那是他有生以来最强烈的痛苦,也是到此为止最绝情的道别。
最后一个磕头,迟迟没有起身。只听见他开口轻轻说了一句,“师父,原谅徒儿不孝。”
散尽今世缘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