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九竹惊愣，一时有些猜不透他心中所想。
西窗微开，有秋风从外灌入，冷凌的风吹得殿内一片阴凉，在凤栖梧朦胧锋锐的眉眼下，戚九竹冷不丁缩了缩身子。
过了半瞬，凤栖梧捻着干透的药渣，继而又开口道：“他既想光明正大的谋逆，那朕将他斩杀于人前也更名正言顺，他的出师之名，又何尝不是朕的？”
他眼皮拉耸着，漫不经心的语调里全是阴鸷的杀机，随风席卷，寒潮连连。
戚九竹不是傻子，被他这样一点拨，原本提着的心骤然放松。
他也忽而明白，这一切或许全在凤栖梧的掌握之中。
凤栖梧凉凉地瞥他一眼，悠着语调又笑说：“他自己的母亲不心疼，我们这些外人又何必心疼？宫里少个人也能缩减些吃穿用度，何乐而不为？”
听得凉薄之声，戚九竹眉目垂得更低，静默着没说话。
温染颜坐在一侧，适时地感叹一声：“他还真是心狠，那可是一直为他出谋划策的老母亲，都这般年岁了也不让她好好安享晚年。”
凤栖梧摆手将人遣退，后又看向温染颜，似笑非笑道：“你屠了温丞相满门，也不遑多让。”
温丞相一门突然暴毙，不是她做的又会是谁？
听着他肆意的调侃，温染颜耸了耸肩，轻飘飘道：“我和他可不一样。”
触及到他幽邃含笑的眉眼，她挑了挑眉，又说：“太后一直为他出谋划策，殚精竭虑，又对他关怀备至，疼爱有加，于他而言是难得的慈母，至于温丞相，一举一动都是想把女儿往死路上逼，说句毒父也不为过。”
她轻拂衣袖，理直气壮，“两者相比，我只是送仇人上路，而他，是真正的在弑母。”
凤栖梧笑得愈发好看，“很有道理。”
“算你识趣。”温染颜笑着扬了扬眉。
她斜倚在窗前，一袭束腰衣裙衬得她细腰纤柔，身段窈窕，莹白小脸润在日光下，嫣然若桃李，黛眉似柳，媚眼潋滟，端端只是站着就美得像是一幅明媚画卷。
就连院中开得极盛的金桂，都没有她半分的好颜色。
凤栖梧撑头看景，浩瀚的凤眸如今越发的晦暗灼热。
温染颜就像没察觉到一般，静静觑着窗外，有风吹来，裙裾翩飞，腰间丝绦如碧波轻漾。
漾出波纹，弧度柔美，也搅得凤栖梧分了神。
“宫宴三日，永清王怕是闲不住的吧。”温染颜将被风吹起的碎发撩至耳后，微微侧头时就这般冷不丁来了一句。
凤栖梧唇瓣上扬，眉眼间凝出几分莫测来。
他眉目微敛，悠长笑着道：“他闲不住，可我自有部署，他能想到的那些我又何尝想不到，最后无非就是一招关门打狗，请君入瓮罢了。”
他说得高深，温染颜却理得分明。
她望入凤栖梧眸里的深暗，话锋陡转，左顾而言他，似有些云里雾里，“凉州地属边境，接壤西域与突厥，是外族侵入北琅的重要之地，可若稍加运作亦能成为他们的埋骨之地。”
“永清王在凉州驻守多年，你猜他有没有和那些外族接触过？”
话落，温染颜侧过身，腰间的丝绦被风吹在凤栖梧掌心，柔软的绸缎触着手掌，隐约的痒意让他曲了曲手指。
凤栖梧捻着丝绦，顺势往上握住她的手腕一拉。
美人入怀，他滚热的身子贴近，旖旎的声调随即而至，“那便一箭双雕。”
温染颜仰头，目光落在他含笑的眉眼上，片刻后又勾起了红唇，“看来是正中你下怀了。”
凤栖梧笑而不语，眸中却蕴着几分锋芒暗色。
如同，风雨欲来。
宫宴三日，皇宫里每每喜气热闹，欢声笑语，连总有事端发生的边境之地近日也异常安静，仿佛西域骑兵真被打退，不敢再来滋事。
因着大典之喜，边境防守忽也松懈了几分。
正因如此，三日之后边境突传来急报，十万火急。
御书房内气氛压抑，席卷的秋风拍打着窗柩，发出吱吖的牙酸声。
书房内肃然冷寂，像是凛冬的坚冰，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凤栖梧于上首端坐，羊角宫灯里散出的昏黄灯光照得他眉眼朦胧，让人有些瞧不真切，可独属于帝王的凌冽气势又疯狂流泻萦绕，如同一柄淬冷的寒剑。
“说。”
凤栖梧把玩着桌案上一支狼毫笔，目光却射向中央跪着的边境守将。
守将铠甲残破，面上染血，一路从边境马不停蹄赶来早已染上苍雪风霜，带着几分风尘仆仆的狼狈之态，又因帝王气势逼人，他眉眼垂着，有些虚弱。
他唇瓣翕动，将边境的急报上奏，如同火烧眉毛道：“禀告陛下，是臣等无能没能守住凉州，今夜有大批西域骑兵攻入凉州，凉州郡守贪生怕死，竟直接将城门打开欢迎西域外族入城。”
他一顿，又艰涩开口：“如今，凉州失守，凉州百姓正处在水深火热之中，而那西域外族在凉州驻守整肃，欲要再行南下攻破相邻的益州，此事非同小可，还请陛下定夺，救救凉州，救救凉州百姓吧。”
守将匍匐在地，连连叩头，悲戚的目光中满带着对外族的愤恨。
凤栖梧拿起奏报细细看着，面色如常，眼中亦无丝毫波澜，让人猜不透他此时心中所想。
守将身上刀伤布满，又因长途跋涉，此刻身形有些摇摇欲坠，还未等凤栖梧开口，他只觉一阵倦意袭来，竟晕了过去。
凤栖梧瞟了一眼，直接传人进来，“带他下去，再传个太医好好瞧瞧。”
片刻，守将就被带了下去，好好安置了。
凤栖梧捻着手中的奏报，面上表情仍旧未变，如若细看，似能看到他眼底蕴着一抹薄笑，浅浅淡淡，又很快消失不见。
彼时，御书房内的水晶帘被撩开，散出泉水摇曳的清脆叮咛声。
“一个小小郡守又怎敢做主将城门打开？定是听了上头的命令行事。”
温染颜撩开水晶帘走来，裙摆款款，摇曳生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