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栖梧眉眼锋利,目光紧紧摄着赫连越。
还未等他有所反应,冷笑声又压了过来:“可永清王一直待在封地,又何曾与周国公有过交集,难不成在私下里偷偷结交过?”
凤栖梧平日里随心所欲惯了,如今这话就宛如说笑一般,没有任何依据,随口道着,却不禁吓得赫连越冷汗连连,脊背僵直。
他垂眸哂笑,嗓音都有些沙哑,“陛下说笑了,臣与周国公并未任何交集,而今臣前来也是有一事想与陛下商量,但求陛下恩准。”
立秋的风吹在赫连越身上,并非彻骨的冷,却冻得他寒颤不止,连吸进喉咙口的气都有些艰涩。
凤栖梧笑着看他,明知故问:“是何事?”
赫连越清了清嗓子,道:“陛下,臣已叨扰多日,凉州要务也在等臣回去处理,臣今日是来请辞的,还请陛下准许臣回往凉州封地。”
凉风寂寂吹来,温染颜似笑非笑地瞟了赫连越一眼。
还真是急不可耐啊。
凤栖梧勾了勾唇,笑得愈发深邃难测,“其他亲王几年未回京都想在京里待数日,而永清王却着急回那苦寒之地,还真是独树一帜,别具一格啊。”
“是凉州风水颇好吸引了永清王,亦或者是着急回去避难啊?”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话中染笑带有几分调侃,就如寻常的说笑一般。
可赫连越听在耳里,却觉遍体生寒。
凌凌的风灌入衣领,他寒颤阵阵,险些被逼来的锋芒软了双腿。
静了几瞬,赫连越才顶着压力,哑声解释道:“许是在凉州呆久了吃不得细糠,京城风水养人可臣还是有些待习惯,近日隐隐有些水土不服,身子也不太爽利,只盼着能早些回凉州这样臣就不用日日再喝着补药了。”
他说得皆是反话,京城风水细润滋养,他受够了北地的苦寒,日日盼着能早日回京。
只是近日波澜四起,周国公又被抓获,怕夜长梦多他只能先回凉州避难。
秋风沁凉,在他话音落下后,气氛稍有凝滞。
赫连越心里打着鼓,他稍一抬眸便对上凤栖梧似笑非笑的眼神,漆黑的双眸像是深渊漩涡,看得他冷汗连连,后又开始胡思乱想。
就在他身形摇摇欲坠之际,凤栖梧才勾起唇,满面春风地开了口:“不日便要举行立后大典,永清王又何必着急回去,不如待大典过后再回去吧。”
话落,他笑觑着赫连越,眸底掠过锋芒,笑不达底。
赫连越心一咯噔,无尽的冷潮近乎将他裹得喘不过气来。
当真是许他大典过后回凉州,还是准备秋后算账?
赫连越心绪百转,可在帝王权势面前他此刻就如蝼蚁,再心不甘情不愿也只能屈服,否则只怕今日就要被卷进去碾碎。
“臣全凭陛下做主。”他垂下眉眼,心中万般不甘,面上却不显。
凤栖梧顿时笑意丛生,片刻,又朝他摆了摆手,有遣退之意。
“臣告退。”赫连越会意,哂笑着退了下去。
待到行远,赫连越眼中笑意尽褪,眸中一片晦涩阴凉。
他不能坐以待毙,是该部署起来了——
许是多事之秋,一直相安无事的边境突然事端频发,与凉州接壤的西域外族近日蠢蠢欲动,犹如虎狼欲再度卷土重来。
然,驻守凉州的北琅雄兵亦不是酒囊饭袋,边境之地很快便传来捷报,滋事的西域骑兵已被抵御压制,西域那方亦不敢轻举妄动。
边境之祸被平息,再度风平浪静起来。
不止如此,入秋之后太后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了,原本还能下床走动,可最近几日竟是连床都下不得。
太医院开了好些汤药,日日喂进嘴里却始终起不了任何效果,听太医院的意思太后的身子已经不中用了,兴许连新年都撑不过。
赫连越这几日一直往寿安宫跑,日日夜夜伺候在太后跟前,这份孝心还真是日月可鉴,天地感动。
都说久病床前无孝子,赫连越却衣不解带地侍奉在前,实在难得。
寿安宫里的帘帐全部拉下,全然没有往日的敞亮。
殿内静悄悄的,香炉内燃着安神香,香味宜人却始终盖不住那浓郁的药味。
汤药味苦,熏得人眼睛都有些疼。
赫连越坐在母亲床边,手里端着一碗正在冒热气的汤药,药汁黑乎乎的,格外浓稠。
“母后,该喝药了。”他说着,便扶太后起身。
“咳咳咳——”
太后被轻扶在柔软靠垫上,许是因着体弱,这会儿她咳得撕心裂肺。
咳得险些连胆汁都咳出来,也不知过了多久咳声渐止,她才安稳了一些。
“这苦药哀家日日都喝,却不见任何效果。”太后看着黑乎乎的汤汁,本能皱眉,面上的嫌色都盖不住,“这些太医院的太医们领着俸禄,吃着皇粮,一个个却没什么本事,哀家这小病他们都治不了。”
她停顿过后,又抬起眼,直勾勾地看着赫连越:“皇儿,哀家这病究竟能不能治好?这汤药喝着究竟管不管用?”
赫连越笑着,安慰道:“母后这病又不是什么大病,自然能治好,至于这药,太医们说了是因为还未吃够剂量这才未见效,待吃够了自然药到病除。”
太医们或许会骗她,可自己的亲儿总不会骗她的。
太后信了,忍着苦味将汤药一饮而尽。
赫连越看着空了的药碗,面上笑意更浓,可眸底却似蒙了一层看不清的晦暗,冷冷寂寂,无人瞧见。
喝了汤药的太后很快便又睡下了,赫连越给她掖了掖被子,就起身离开。
殿外的桂花愈发馥郁浓烈,小朵的桂花缀在枝头。
雪白的颜色落满枝头,像是覆了一层细雪,清雅又洁净。
赫连越站在一棵桂花树下,闻着沁人的花香脑海中忽而闪过年少时,太后亲手拾桂花为他做糕点的场景。
温馨,又是难得的甜蜜,令人神往。
可看着飞翘琉璃碧瓦,辉煌的层叠宫墙,他眼中的温情猛然褪去,无数野心欲望将他死死包裹,万劫不复。
比起凤栖梧的心狠手辣,为人诟病,他更喜欢师出有名。
赫连越再度深深地看了眼辉光下的寿安宫,随后拂袖离开。
背影决然,野心膨胀。
北琅元年,新帝立后,鸣鞭礼乐之音奏响,百官来贺,场面盛大。
温染颜端坐凤舆,于太和殿接受册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