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那辆悍马从碧水湾离开,还能隐约瞧见那副驾上坐着的被裹成粽子似的姑娘,笑得那么幸福。
熟悉的低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听了这么多年的声音,曾经听着这声音是怎么从少年时的清亮,蜕变成变声期过后的低沉。
语气从来都是淡淡的,但对他说话的时候却从来不会有此时此刻这般的冰冷。
冷得人的心尖都是僵的。
他在耳边问,“杨谦,你可想好了。不是你,就是她,或者他也行。这小两口子的体质,还真都挺有意思的。”
杨谦眼眸空洞,没个焦点,他缓缓地转头,看向身旁的人,那张脸的轮廓五官每一个细节他都认识,笑时嘴角卷起很浅的弧度,淡时略略垂下的眼角……
但眼下,却仿佛不认识了似的。目光空泛,看着这张脸,仿佛看着一个陌生人。
这不是他,这不是陆修。这不过是披着陆修皮囊的,不知道什么东西罢了。
你渡不了我。
杨谦想起了陆修说过的这话,你渡不了我。
捂在他嘴上的手松开来,只一松开,杨谦嘴里就涌出血来,循着下巴落下去,在衣襟上溅开,给原本就溅了血星子的牙白色前襟,添上浓墨重彩的颜色。
“我。”
没有片刻的犹豫,几乎只在那手松开的瞬间便给出了答案,单字的音节几乎是跟着嘴里的鲜血一起冒出来的,音色听起来透着几分湿腻。
这人笑了起来,狂妄的。
陆修从不会这样笑,有时候开心了,也不过就是眼底染上笑意,在眼角眉梢缓缓漾开,没有任何声音的,就连笑都笑得比旁人要安静克制。
“陆修这小子谋了多年,连皮囊都祭给我,就是为了护住你。你倒好。”
杨谦听了这话,嘴角很浅的勾了一下,配上唇边大片的血渍,这笑竟是透出几分凄绝。
这人抬手在杨谦下巴上捏了一下,低笑道,“为了护住你,这些年他无恶不作,就为了能给我想要的能量,好让我不对你这一身正阳感兴趣。到头来功亏一篑,给我找了这么多能量,我终究压制他的意志,只等这躯壳轮到我做主了,他又还能干什么呢?”
杨谦依旧是唇角浅弯,眸子略略垂下来,复又抬眼,定定看着眼前的人,却不像看着这皮囊,目光像是要透过这皮囊看到什么更深的东西似的。
杨谦嘴唇轻轻嗫嚅了一下,吐出四个字来,“臭棋篓子。”
目光里的坚定一点点的泛出来,但这声音太轻太弱,配上略略带长的尾音,听起来竟似是有些委屈。
眼前的人,在听到这声称呼之后,明显面色凝了凝,旋即眉头紧紧拧了一下,额角青筋迸现,像是在努力克制着什么。
“我渡得了你。”杨谦声音依旧是那样轻轻的,一字一句却仿佛有着滔天的力量。
眼前的人喉咙里发出难耐的嘶鸣。
“你给我……好好等着就是。”杨谦说。
眼前的人终于一声嘶吼,抬手就用力握住了杨谦的肩膀,他的眸色似有澄明,又似是依旧混沌,明明灭灭的光在他眼底里闪烁着。
但一双眼眸里,满是痛苦和心疼,杨谦染了血的脸印在他眼里,像是刀刻进去的一样。
他齿缝里挤出音节来,“走!你走!小谦……你走!”
下一秒,他眼里的澄明消失,只剩混沌。
啪一声,杨谦的脸被打得侧了过去,唇角有血线滑落,但下巴上早已经是一片暗色的血腻,血线很快和那些血渍融在了一起,深深浅浅。
“……你想得美!”眼前的人阴仄仄地说了句,“渡他?你还不够格。”
“他有没有告诉过你。”杨谦的脸依旧侧着,像是没了什么力气,索性就侧靠着椅背,头微微垂着,声音很低,“他是我一手教出来的?差不多二十年,他都在我身边……”
“那又怎么样?”眼前的人反问了一句,语气透着轻蔑。
杨谦轻笑了一声,“所以我知道他的弱点,而且我知道,我只要动了这个弱点……你困不住他。”
“弱点?”眼前的人皱了眉头,“他的弱点也不过就是……”
这话的最后一个字戛然而止,眼前的人面色铁青透着怒意。
陆修的弱点也不过就是个杨谦罢了。
为了杨谦,他可以不惜与家族反目,不惜破坏家族的计划,不惜与邪魔为伍,不惜作恶多端。他什么都能做得出来,不过就是为了护着杨谦罢了。
杨谦又低低笑了,声音仿若寻常那般的懒散,“我只不过是还不想死罢了,我只要一死,你就败了。你,想试试吗?”
说出这句,杨谦倏然抬眸看向眼前的人,从那双眼眸里又闪出了明明灭灭的光,清清楚楚的能够看到其中带着无从掩饰的慌乱。
杨谦却依旧笑着,眼眸里的神色竟是透出几分孩子气来,像是在邀请人要不要一起玩游戏一般的跃跃欲试。
“试试吧?”杨谦问出这句,眸子里的懒散褪去,目光闪出决绝的光。
在他有动作的前一秒,眼前的人就先有了动作,于是铺天盖地的黑暗袭来,于是意识没法再保持清醒。
失去意识陷入黑沉的前一秒,杨谦脑中闪过一个念头——我渡不了你?放屁。
两人博弈了多年,从小到大他就在和这臭棋篓子下棋。互相牵制着博弈着。
心里也不是不清楚,陆修赢不了他,但他又不愿意挫了陆修,于是来来往往,输赢各半,博的无非是对方的恻隐之心罢了。
正如眼下局面,他不愿伤了陆修,而陆修又不愿害了他。
于是互相牵制着,赢不了,输不了。
是好是坏说不清。
好的吧,应该算。杨谦是这么觉得的,起码找了这么多年,这回总算是见着了。
坏的吧,好像也能算。多年不见,臭棋篓子长本事了,居然都敢打他了……
昏沉沉的梦里,杨谦又梦到了刚找到陆修时的场景,他神志混沌并不清明,来来去去的也不过就是那句,小谦,走,你走。
走哪儿去呢?杨谦问他。
陆修艰难地发出音节,离我越远越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