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炎知道自己刚才那句明明就算是调侃吐槽来着,他都已经等着程漠的毒舌应对了,结果等到的却是程漠自嘲的一句。
反倒让景炎有些讶异,“阿漠你没事儿吧?吃错什么东西了这是?我在吐槽你哎,你居然没怼回来?”
程漠睨了他一眼,“我一天不怼你,你都浑身难受食不下咽是不是?怎么就这么欠呢?就因为你这一身欠劲儿,才老被表姨和姨父怀疑是不是小时候在医院抱错了。要不是实在长得和表姨太像,早被当成捡来的扫地出门了。”
景炎:“……”果然还是原来的配方,还是原来的味道啊。
“那这饭还去不去吃了?”景炎问他。
程漠摇摇头,“叶棠还睡着呢,瞧着睡得不怎么踏实的样子,又生着病。”
“病了?”景炎收敛了脸上的笑意,皱了皱眉,“我就说你太折腾人了,她给你当秘书兼生活助理才多久呢,这就病了。”
程漠依旧没有怼回去,略略垂着头,没有做声,乍看竟是副略感惭愧的模样。景炎怎么看都觉得今天的他有些反常。
然后捋了捋就有些明白了,“所以你才提议来竹园吃饭呢,因为这边口味清淡适合病号是吧?”
“不然你以为我闲得发慌么,大老远跑到这里来?”程漠反问道。
景炎无奈,“行吧。反正都到这里了,我去竹园给叶棠打包点吧。你在这儿等我就行。”
“嗯。”程漠应了一声,“谢了。”
景炎可能在程漠面前就是有点收不住欠劲儿,可能就是个M也说不定,一听见程漠好好说话,他就有点欠收拾了。
景炎睨着他,“叶棠挺好的,你也别太折腾人了,给人留条活路,你真把她欺负狠了,贺小船儿护她护得要死,他疯起来连自己都打的那种,疯起来能在公共场合就差骑叶伟健脖子上撒尿了。我和你说你就算身手再好,也斗不过个疯子的。”
程漠听着景炎这一通欠,目光淡淡看过去,竟也没有回怼,表情看起来透着几分隐隐的疲惫。
让景炎有点不放心,于是也不欠了,摆摆手道,“行了我这就竹园打包点儿,你等我一会儿。”
看着他一溜小跑冲向二百米开外的车,程漠这才轻轻呼出一口气来,很低的声音,仿佛说给自己听一般的音量。
“我想给她活路的,但她自己不放过自己。”
程漠垂在身侧的手,不由自主地攥得很紧,很紧。想到先前看叶棠睡得不踏实,在睡梦中眉头紧皱,一脑门细汗的模样。
他有些不放心,就将车子在路边稳稳停下,知道她应该是在做噩梦,就想叫醒她。
然后就见这个女人在睡梦中身体紧绷着,略略颤抖着宛如痉挛一般,像是在承受极大的痛苦。
急切而灼热的呼吸里,夹着一声痛苦不堪的呓语,叫了一个名字,或者说是一个称呼。
“忱忱哥哥……”
就那么轻轻软软的声音,痛苦不堪的语气,唤出这个听起来甚至有些稚气的称呼,却是瞬间就让这个能以淡漠为名的男人,一瞬间不会动了。失去了所有的动作,眼睛都不动一下,呼吸仿佛也屏住了,就连心跳,似乎都顿时漏了拍子。
有多久没听过这个称呼了?他不记得了。可能带了些刻意的遗忘。人的大脑是非常聪明的,有时候处于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保护机制,会将一些痛苦、绝望的回忆,刻意淡忘,避免一再清晰回想起来再次带来伤害。
有时候,也会将一些事情刻意淡忘,比如……曾经伤害过的人。这样,就能让自己,免于负疚感的折磨。
他有一个亏欠良多的人。在那段被刻意淡忘的记忆里,这个人黑黑瘦瘦,有着精致漂亮的五官,短短的头发像啃缺了的瓜皮。这个人天真可爱,怯懦乖顺,有着柔软的手指,小手像是一团热乎乎的棉花,握着他的手。
这个人很听他的话,总是怯怯地叫他——忱忱哥哥。
而他叫这个人——弟弟。
‘慎哥有弟弟,他对阿惕可好了!弟弟,你当我弟弟,我会对你很好的,比慎哥对阿惕还要好!’
程漠没有去算过自己有多久没有听过这个称呼了。
事实上有多久都没听过人叫他这个名字了,他早就不叫程忱了。
江雅茉和黎迁是感情深厚的表姐妹,所以小孩儿起名字,就都约好用一个偏旁的。
老大景慎出生之后,景百川给起名为一个慎字,是希望长子能够稳重扎实,谨言慎行。次子出生时,景家家业已经非常大了,景百川给起名为一个惕字,是希望次子能够不要狂妄浮躁,要对世界对事物有敬畏之心。
而程漠出生的时候,黎迁对宝贝儿子,并没有景百川对两个儿子这么大的期许。她想的很简单,儿子能做一个活得开心的、有情有义的、有一颗赤忱之心的人。
所以他的名字是赤忱的忱字。只不过母亲病逝,继母进门之后,一切就都变了,他不再是母亲期许中的那个开心的有情有义的有赤忱之心的人。
也配不上这个忱字。他改了名字,改了离‘忱’的意义最远的字。
那时程漠的心理状态逐渐稳定,程旭江才提出要娶秦曼蓉进门的事儿,他和儿子商量,希望儿子能不那么抵触。程旭江对他说,只要他能好好接受这事,提什么要求爸爸都会尽量答应。
程漠只要求改名换姓,程旭江大惊失色,绝不同意。最终也只妥协让他改了名而已,用上了这个离‘忱’最远的字。
漠然的漠。若不是因为这些内情,哪个父母会缺心眼的给孩子叫这个名字啊?
他再也没去找过叫他忱忱哥哥的这个人。他已经给不了曾经许给过这个人的美好未来,家里已经不是他曾经给这个人描绘过的好地方。
他也已经不是能对这个人很好的忱忱哥哥了,他已经不是程忱了,他是程漠。别说对人好了,彼时的他连对他自己都不好。
那个小小的人,被放在心里从不触及的地方,和他曾经所有的天真热烈、赤忱温柔放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