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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都大司马府上,张权敞着衣领,正饶有趣味的望着手中小像轻笑。

画师功夫了得,把少年画得栩栩如生,只见他轻抿着的嘴往下微撇,眼皮半抬不抬,眉毛要拧不拧,似笑似愁,活似要从画里走出来骂人。

“大人,这又是哪家孩子啊?”

张权勾了勾唇,眼神没从画像上离开:“你不必知道。”

进了四月末,何子鱼就没再爬方逊的床了。他突然这样知书达理,让天天把“爹”“娘”挂在嘴边的方逊终于有了好脸色,没再拿柳条跟在后面抽他了。

贾师父照旧每天摇头叹息,他老人家没见过这么不上进还理直气壮的人。师父以前雕过不少朽木,经过他这巧夺天工的教化,也都成了良器,唯独眼下这个混沌未开,嘴上答应得爽快,偷的懒和钻的空子一丝没少。

他闲来无事还跟师父顶嘴,只差把忤逆犯上和好吃懒做挂在脑门上了。师父唱独角戏似的在一边说干了口水,他半个字都没听进去。

过了一段时间,又不得不从扎马步开始回炉再造。

师父一把年纪了还收到个废品,整天在他耳边长吁短叹,叹得他也跟着惆怅起来。

何子鱼有气无力的摆开架子,师父就老气横秋的吁了一口气,拿柳条在他小腿上一抽,他精神了,扎着马步乱看——那边方逊站在太阳底下,正在跟几个副官低声交谈。

几人面色凝重,何子鱼心口也跟着提起来,他没顾上师父还在跟前督导,一溜烟跑过来。方逊偏头看他。

他挂着一脑门杞人忧天的热汗:“你们在说什么?是筠州么?”

方逊没好气的背着手,训道:“把师父丢在那边,不像话!”

“你们刚才在谈什么呀?”

“你知道了又能怎样?瞎着急。”

“是不是筠州啊?”何子鱼急切的抓住方逊,“你要是有事敢瞒我……”

方逊抬手把他支开,他不依不饶的贴上来,口无遮拦的放起厥词:“你要敢瞒我,我以后专门在你造小孩时捣乱!”

几个副官幽幽笑起来:“将军,言传身教呀。”

方逊以为自己的脸早就被这人丢光了,却是还留着点薄面,此刻才彻底颜面扫地,他羞恼起来,将这信口开河的累赘拽到一边:“你有完没完?”

“筠州——”

“筠州筠州!你他娘就知道筠州,魏军转去打密州了,还有一队人马朝梁州来了,都告诉你了,快滚!”

吴国十三州,除却被吞并的并州瓜州,还剩十一个州部。北边从西往东数有筠、梁、淄、常四州,这四洲下来从西往东数有密、丰、帛三州,再下来就是惠、中、瞿、楚四州。

京都就处在中州,说是中州,位置其实已经偏到南边去了,跟往古的中州之间隔了十万八千里。

密州北境跟沦陷的瓜州骨肉相连,地势险峻,不知道魏军要从哪切入。但梁州就不一样了。

梁州夹在筠州与淄州之间,它除了北方那座燕山有点阻拦,大部分地势都比较和缓,因那千里沃野,就成了兵家常争之地。

梁州与丰州相连处有个鸠关,过了鸠关,朝东可以畅通无阻的打到帛州,朝西是密州的东平,密州下面紧挨着惠州,从惠州东边的铜门跟帛州的西南角栈切入,打到京都不费吹灰之力。

他们脚下的金乌镇在淄州北端,淄州又分为两个部分,北方的上淄是方逊的封地,南边的下淄由朝廷管。前不久京都发来诏令,让方逊总督淄、常、梁三州军事。

方逊这个上淄王没啥存在感,大家平常只叫他大将军、方将军,总之就是将军,很少叫他王爷。他手底下的兵不少于十五万,守在金乌镇这三万乃是从各地选拔出来的佼佼者,平常不仅要经历残酷的训练,还要接受专人教导的兵法课程,出来不是校尉就是总督。

从事军务的人要被纳入“浊官”的行列,士族子弟也就不稀罕,这三万后备的军事长官中没一个是世家子。

无论是地势还是军事,少爷对这些东西都一视同仁的不了解。他只知道魏军要来打旁边的梁州了……就思索起来:司马峥是不是被派去攻打梁州了?

何子鱼忧心忡忡,他一团乱麻的分析了一下,就觉得好日子到头了。

方逊看到他心事重重的样子就脑仁疼,把他拎到贾师父面前。

他抓着方逊的袖子,苦苦问道:“这是为什么呀?干嘛总来打吴国呢?”

嘴上十万个为什么,问了就摆着。

方逊不解风情的骂道:“问东问西,练你的功!”

他抓耳捞腮的跟方逊胡搅蛮缠一会,午饭时间就到了,他清醒了一些,下午躲在阴凉下有一搭没一搭的听师父教诲,然后没甚心肠的拿起鞭子乱舞。把师父看得苦不堪言。

第二天少爷又龙腾虎跃起来,饿了挠人,饱了睡觉,心情好配合师父练练手,心情不好就闷着脸把屁股黏在板凳上,整天混时度日。

他功夫没啥长进,饭量涨势喜人。有事没事把不告而别的司马峥拖出来骂一顿,骂完就把腿一撒,上了楼。

师父蹲个茅坑出来他人就不见了,背着柳条到处找他,找到后几柳条下去,把他呵去练功。他不情不愿的拖着腰,捡石子朝师父的影子打。

他每天见缝插针的逃课,时不时就爬到楼上观望一阵,师父被他磨得老泪纵横。前面是几束渺小的炊烟,远远从魏国的土地上空升起,看不到人影。

守卫在一旁打趣道:“公子,你又来等那小子么?”

何子鱼抿了抿嘴:“我吹风。”

那人在一旁叹息:“你别跟他走太近,要是哪天战场上相见,该你杀他,还是他杀你?”

他恍惚迷离的抓着墙砖,拿指甲在上面乱抠。

“我连他在哪都不知道……”

“公子,万一以后他像见到仇人似的对你,你咋办?”

何子鱼趴在墙上往远处眺,视线一转,看向那根苦大仇深的竹竿,他气势汹汹的朝竹竿扔石子。师父爬了上来,泪汪汪的把他训斥一顿,拎了下去。

不久后他得了一场风寒,小央又被丢来照顾他,一会儿要端茶递水,一会儿要给他揉脑袋,一会儿要给他捶腿,被他使唤得头昏眼花。

“这都一个月了,”小央噘着嘴抱怨道,“你啥事都没有,害我天天在这浪费光阴。”

床上的少年褪去些许青涩,穿一身白色单衣呆呆在光影里坐着,像要羽化似的。

小央不怎么识货的对这美色视而不见,并撇了撇嘴:“贾师父都七老八十了,每天还在下面施展拳脚。你要不学,我就去了。”

“你去吧,”少年声音有点哑,“他是个好师父,你一定能学到很多本事。”

小央跃跃欲试的跑下去,贾师父诲人不倦,一滴不漏的把功夫传授给这稚子。小央逐日喜笑颜开,记了个情,吭哧吭哧的学完武,往往要来把这个废物看一眼。

“我把你的份一起学了,”小央削着果皮,心满意足道,“以后出门换我来保护你吧。”

“好。”

小央把这漂亮的废物瞅了一眼,板起脸来:“搞不明白,好好的干嘛要抓人……你都被人家抓过了,还每天赶上去送殷勤!”

废物少爷讪讪的伸手拿水果,被小央一爪子拍开。

“家主对你这么好,你却跟他横。”小央闷头闷脸的数落起来,“那人啥好处都没给你,你倒是欢喜得很。”

“他还拿你换了五万,这都是家主出的钱。你知道大家私下里叫你什么吗?”

小央自问自答:“大家都叫你五万,后来你家送来那么多东西,又改口叫你大小姐。”

五万大小姐像遭了烈日的小白菜,蔫叽叽的听着,小央扎了块果肉送他嘴里,他奄奄一息的吃了。

这就是吃啥啥不够,干啥啥不行!

小央把盘子塞到他怀里,没好气道:“自己吃,吃完赶紧起来,你风寒都好了!”

废物抬抬眼皮,虚弱道:“哪都用不上我,我还不如躺着。”

“你的阿翁在打仗,难道你不想跟着一起?你不想杀敌卫国么?”

“我想啊,”何子鱼慢吞吞道,“等我缓一缓吧。”

这一缓,就到六月了。

到六月后何子鱼又振作起来了,他拿起积灰的鞭子舞了几下,牵出还没熟练驾驭的马,他再次爬到马背上,终于有了一种想驰骋疆场的念头。

马慢悠悠的围着场地散了一圈,何子鱼心满意足的下来,家里给他来了信,还寄来一些东西。

他兴冲冲的打开信,爹娘问他最近过得怎样,有没有跟方逊好好学,然后叫他勉励。

那把剑又被他掏出来,他抱着剑掉了几颗温情脉脉的泪,把爹娘想够了,开始研墨提笔,他先是问爹娘的安,然后就不切实际的夸起自己,将小打小闹的感冒赘述得像害了绝症,他洋洋洒洒铺排了几大篇,末了想起方逊,想起那晚的惊心动魄。

他不打算把混账方逊写进珍贵的家书里,就把自己那些悬梁刺股的努力写了满满八张纸,意犹未尽的回看三遍,这才装封。

他写完信后浑身舒畅,过来把爹娘寄给他的东西翻了个遍,方逊在一边抱着手臂,轻描淡写的看着他在各色物品间忙碌唏嘘。

“你爹娘再三来信说你有怕人的毛病。”方逊眯着眼睛,“或许他们看走眼了。”

他觉得这话冒犯到爹娘了,赶忙回敬道:“你才看走眼了!”

说着抱起一盒坚果,甩手甩脚的从一边过去。

方逊长手一伸将他拦住,笑容是从没见过的和善。

“干嘛拦我?”

他被提溜到军营门口,方逊翻身上马,缓缓朝他笑道:“我这就要回宅子了。”

说罢那马咴溜溜叫一声,扬起四蹄就跑。何子鱼慌忙跑过去:“带上我啊混蛋!”

方逊一骑绝尘。

“方子谦——”他撒脚追了一截,急急骂道:“你他娘的,混账玩意!”

稀稀疏疏的人盯着他,他后背像被火燎了一样,一下子想到训练场上的师父和小央。

方逊这个王八蛋肯定是要去找女人!

何子鱼心想:“没这王八蛋我也不会缺胳膊少腿,我这就去找师父和小央。”

他低头快跑到训练场,季渊遵照将军的指令把他拎去人堆里,他急急如丧家之犬似的抱住季渊手臂。

季渊抽了抽手,没抽动,便低头打量对方。

一大群人围了上来:“公子,有什么好怕的?咱有鼻子有眼,跟你是一样的呀。”

“你平常都不是这样,难道是将军不在?”

“你去找将军呀,这里离镇上很近的。”

季渊把手撒开,这下对方不仅抓他的手,连脚都扒上身了。他木然想起小时候养的奶猫,那小畜生被祖母娇惯坏了,成天往人身上爬,一路爬到床上……可不就是这样的么?

他沉吟道:“你很怕么?”

少年睁大眼紧紧扒住他,惶惶的冒着一头热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