甘棠如实禀报私自将冷云空请入定华长公主府之事,李嬅不曾责难甘棠,且也并不打算立即见冷云空。
甘棠出去传话,古俊生依令为冷云空引路,到了瑞鹤堂,古俊生招待冷云空用茶,冷云空谢过,问道:“长公主殿下的气色,可还好?”
古俊生回答:“先生,老仆不是医者,看不出什么,您医者仁心,稍后还请用心为殿下诊断。”
冷云空又问了些长公主殿下何时能接见他,以及长公主进宫情形的话,古俊生只道自己也说不好。
冷云空不再问古俊生,古俊生反而请冷云空得空去瞧瞧驸马的伤势,冷云空一口否决:“殿下已为驸马请过太医,我一民间郎中,医术远不及太医,不便插手。”
宫里来的太医们虽为驸马看过伤势,驸马的伤口恢复得还是很慢,驸马终日被困在床上,有精神恍惚的势头,古俊生听过冷氏医馆冷郎中的名声,知道冷郎中是令狐先生的关门弟子,今日恰好冷郎中被请到府里,古俊生便顺嘴一提,看出冷郎中对驸马的敬意远远要低于对长公主的敬意,古俊生不再自讨无趣。
古俊生又说了些客套话,而后自称府中还有事务,离开瑞鹤堂。
瑞鹤堂的装潢正如其命名,屏风、柱础、藻井以山水、云纹、鹤纹为主,颇有几分仙家意境,独坐于这样一处清净之地,冷云空的心情始终起伏不定。无关乎建筑,关乎事,关乎人。
冷云空太想知道李嬅现在的身体状况了,可是,李嬅要他在瑞鹤堂等待,他不能贸然前去打扰。
小厮一将他带进定华长公主府,他就见到了甘棠,从甘棠担忧的神色中,不难看出李嬅今日赴宴并非一帆风顺。
甘棠还将两个侍卫受伤之事与李嬅手臂也留下伤痕之事告知于他,这叫他如何不担忧。
他的确为李嬅研制过避毒丹,但他的避毒丹并不是完美无缺。避毒丹并不能化解世间所有毒,并且,避毒丹只能消解毒素,而不是彻底消除毒素。
他很清楚,假如李嬅有个闪失,他一定会愧疚,与当年没能救下师父一般愧疚。
“冷先生,我家殿下有请。”冷云空在瑞鹤堂中来回踱步多时,好不容易,才等来出现在瑞鹤堂门口的甘棠。
闻声,冷云空立刻提起桌上的药箱走出去,“殿下现在何处?”
“殿下在书房。”
甘棠头回进书房禀报之时,冷云空其实就在书房门口等候,李嬅吩咐先将冷云空带下去歇息,甘棠才请古俊生招呼冷云空到瑞鹤堂。
再度打着琉璃灯为冷云空带路,甘棠解释道:“先生,我家殿下并非是轻慢你,方才她要写个要紧的东西,所以才会请先生等一等。”
两个迎面走来的小丫鬟与冷云空问好,冷云空点头回应,待两个小丫鬟走远,冷云空问:“什么东西,比她的身体还要紧?”
穿过宝瓶门,走到连廊中段,甘棠不再往前走,四下无人,她往左侧让了些,问道:“冷先生,请问,您与殿下,是否是知己好友?”
甘棠如此一问,冷云空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他从没想过,“知己好友”这四个字,能用来概括他与李嬅之间的关系。
两人相对而立,甘棠身后便是美人靠,美人靠上方则是竹帘,每块竹帘中央,皆垂下一个环形坠子,看着那坠子,冷云空想到了黑鱼木牌。
黑鱼木牌的存在,是为了方便齐明取药,也是为了方便他与李嬅的合作。
他与李嬅,只是简简单单的合作关系吗?
或许,真的只是如此。
从李嬅真正以女子的身份与他相识起,李嬅鼓励他继续传承师父的医术,他则为李嬅救治巧屏,后来,他们一个提供珍稀药材,一个付以相应报酬,再后来,他为李嬅研制药丸、为李嬅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李嬅许给他一个承诺,他与李嬅,从头到尾,看起来都是互不相欠的合作关系。
“先生,求您开导开导我家殿下。”冷云空静看夜色,沉默着,甘棠带着哭腔道:“婢子知道,殿下心里很不好过,婢子很想很想说些什么,可是婢子笨拙,只会惹殿下烦心。”
“甘棠姑娘快起”眼看甘棠要提着琉璃灯下跪,冷云空赶忙搀扶。
甘棠重新站直身子,用衣袖擦了一把眼泪,“婢子不争气,不该哭,冷先生切莫受婢子影响。婢子将才说的那些话,冷先生定要答应。”
“甘棠姑娘,咱们快去书房吧。”
冷云空往前走,甘棠提灯跟上去,“请先生答应婢子,这世上,只有先生您能开导殿下。”
“你为何觉得,只有我能开导殿下?我,又该如何开导殿下?”冷云空问。
“在老殿下府上,您时常与殿下说话,那日在茶馆,您还弹琴给殿下听,不是么?婢子以为,您是殿下的蓝颜知己。”
甘棠一路走,一路说话,说着说着,又成了哭腔,“我家殿下从不会与我们诉苦,她总是喜欢强撑着,婢子是她身边的人,婢子最知道,她真的过得很苦,被囚在水牢中,受了多少折磨,疯傻数年,受尽冷眼唾骂,亲情血脉,没有一天不想要她的命,出嫁了,又遇上这么个东西,那一夜,先生您都不知道,不知道。府里的老妈子还骂殿下不守妇道,重伤驸马,不到万不得已,疯傻之人怎会清醒。”
“我无法向你保证什么,我只能说,我会尽量。”
有些话,甘棠不忍说出口,冷云空也不忍深究。
书房近在眼前,一柱一窗,都是那般的孤独,又是那般的倔强。
“草民冷云空,参见殿下。”
甘棠带冷云空进书房,冷云空上前行礼,李嬅坐在书案后,书案上摆着两坛酒。
“先生不必多礼”
李嬅摘开其中一坛酒的盖子,侍立在香炉旁的甘棠立即给冷云空使眼色,冷云空道:“殿下,草民愚见,你不宜饮酒。”
“哦?是么?”
李嬅嗅了嗅酒坛中的香气,身子朝后一倾,慵懒地倚靠在凭几上,“本宫还想着先生来了,正好与本宫一同对月品酒。”
甘棠又给冷云空使眼色,李嬅重新盖上坛塞,笑道:“罢了,甘棠,你放心,你主子岂会胡来,下去吧,让冷先生好好替本宫诊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