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家老铺子,当年放学时,唐华有时候来接她,会顺路给她买些,看着她和青禾吃的开心。
这家铺子的老人在那几年不幸离世,继承下来手艺的是女儿和女婿。
买了三份,给了胡笳一份算作报酬。
随手拦了一辆黄包车,“把这吃食送到唐公馆,交给青禾姑娘。这是车费,多的您买杯凉茶喝。”
道了谢,车夫就走了。
胡笳笑着, “这车夫肯定高兴,路上还可以顺手在拉个客人。”
唐初看着跑走的那人,“都是混口饭的老实人,能帮衬一点是一点吧。小胡笳,走吧,该上班了。”
这天热的厉害,回来后偏巧碰到了何承言。
唐初还没来得及让给他凉糕,就看他急冲冲的出去了。
身后跟着追出来的助理在后面叫了几声,也没留住脚步。车开走了,助理懊悔着叹口气。
“这是怎么了?急成这样。”
“接了个电话就出去了,等下还有会呢。”
胡笳拍了拍助理的肩膀,“等着挨呲儿吧。”
唐初笑着,先一步走上台阶。转身之后,敛着笑意,又出事了。
这次预感很准,快下班的时候,青禾来接的她。
车子开出很远,青禾才开口。
“小姐,白霜传信,她家附近的联络点被查封了。除了当场牺牲的同志,还有三位生死不明。”
唐初心里盘算着,“晚饭我让小喜准备的北平涮锅,白霜她应该也快到了。”
“中午何承言急冲冲的就出去了,想必就是这事。好端端的联络点,怎么会被端了呢。”
青禾也不知道具体细节,现在只能等见到白霜之后再做打算了。
车窗外行人匆匆,人声鼎沸。唐初看了一会儿,觉得心烦意乱,伸手拉上了车窗的白色帘子。
是为什么呢?白霜附近的联络点,唐初都不知道的存在。
拐到僻静的路上,唐初才又把窗帘拉开。路两旁郁郁葱葱的树下,还是碎花点点。
她与白霜前后脚到,面色如常。
“阿初,难为你想着我,知道我的喜好。”
“也不是什么稀罕吃食,这暑热天气,想着吃点这个,以毒攻毒?”
两人还是调皮着,在贫嘴。
“小姐,先生书房里放着冰呢, 你们去吧。我沏好茶就来,厨房里还得一会儿才能吃饭。”
关着书房的门,两人并肩站在窗户边。
“被捕的同志有三位,两位受了重伤,一位不知情况。阿初,你要想办法,把情况摸清楚。”
“我会的。你,还好吗?”
白霜点点头。
“我没事,上级分析了情况。应该是前几天有一份紧急文件要发报,事情紧急,送情报的同志一时大意,才把这处联络点和这上下所有的同志,都暴露了。我与他们没有纵向联系,出警回来的同志提起,我才知道的消息。”
“阿初,那三位同志里,有一位同志,他潜伏的时间太久了,知道的信息太多。他有妻小,所以,他。”
既有妻小,就有了软肋,就会成为被攻破的首要人选。信仰能够支撑自己,可面对家人,还是无法全然绝情。
“我明白。白霜,距离明天天亮,时间太长了。这夜里,不会安生了。先把妻小送出去,你做好心理准备,这或许只是一个开端。”
唐初抿了一口茶,“白霜,何承言绝非等闲之辈,现在想来,他对我的照拂里,一开始就夹杂着怀疑。他看人的眼光太毒,我还是小看他了。”
“阿初,此话何意?”
“我的品行和我的立场,还有唐家的门楣。这些,都是我会在保密局上班的悖论佐证。他知道幼时的唐初性格刚烈,绝不会出现在这样的场合。他是天生的谍报人员,直觉太过敏锐。”
“那你,岂不是很危险?”
唐初笑着摇摇头,“不会。何承言的这份自信和笃定,偏偏会成为我的筹码。他会为了证明自己的敏锐的直觉,像我透露些信息,然后等着我露出马脚,自投罗网。”
“可是阿初,你还是很危险。”
“我有筹码,可以让自己置身事外,只是要委屈一个人了。”
“谁?”
唐初看着白霜,缓缓说出一个名字。
胡笳。
何承言说给唐初的信息,通过胡笳传出去。
“白霜,我答应胡笳以后会参加名媛的酒会。她只以为我是在赌气,其实,我是想通过这些娇俏的女儿家口中,得到或者传出某种信息。届时,阿岩和胡笳都会在,还有那些为凌飞抱不平,等着我们离婚的人。”
“阿初,你的意思是,借着她们,闹事?”
唐初笑着点点头,“今天分开后,你不要来找我了,我要把你在这件事上完全撇清。”
“阿岩不是也在警署工作吗?她是个没心没肺的,不会让人怀疑,而且她,绝对可靠。”
唐初知道这样牵连的人多,可是只有这样兜圈子,才能把白霜撇干净。也因为参与的人多,这张网足够大,才能让所有人全身而退。
谈话到此结束,白霜看着唐初的目光中,又多了一丝敬佩。
青禾在门口敲门,“小姐,先生回来了,上楼换衣服了。现在开饭吗?”
唐初握着白霜的肩膀,“走吧,吃你最爱的北京涮锅。”
凌飞从楼上下来时,刚好看到她俩从书房走出来。举止亲密,都笑着。
“白霜,今晚真的不需要我把主卧让出来给你们闺蜜谈心?”
“凌队长愿意,怕是阿初不想呢。”
唐初追着白霜挠痒痒,“看我不把你这口无遮拦的嘴给堵上。”
炭火烧的正旺,三人吃的过瘾。
“对了,华医生明日来,我去接不了。让铭安去?”
凌飞给她夹了些青菜,“我去吧,明日不去队里。你忙你的,我和铭安去。”
“你这么闲呢?晚上还是在家给华医生接风吧?”
“去你爱吃的那家吧,我今天订好包房了。”
唐初颇为意外,“你真的这么闲吗?”
“或许,马上会更闲。”
白霜和唐初心照不宣,唐初挑挑眉,看起来并未放在心上。
铜锅里,荤油的汤底咕嘟咕嘟地冒着泡。
“那明日还得叫上王敏之,他和华医生也是故交。”
“今天打过电话了,明晚准时参加。他说,还抱怨说你中午见他也没提起这件事。”
唐初无语,中午那会儿只记得气吴幼菱,没想到这茬。
唐初放下筷子,来了精神。
“你俩不知道,她那个小女朋友,哎呀,形容不起来。娇嗔任性,刁蛮无礼。”
凌飞只看着她笑,很明显,唐初讲的跟王敏之说的,完全不同。
“我是谁啊,我是近几年上了年纪,不愿意跟她们一般见识。真当我躲起来,没有脾气了?”
唐初哼了一声,一筷子就煮了好多羊肉。
“白霜,吃。吃过瘾。”
“阿初,你今年贵庚啊。”
白霜问完,唐初差些笑喷了去。
饭后,照例是劳大哥送走白霜。
他们夫妇乘着夜色走在院中,唐初挽着他的胳膊。
“说吧,到底怎么回事?”
凌飞握着她的手,“跟罗英说了,想退。过几日,就有消息了。”
“确定了?想好了?你,舍得吗?”
唐初想问,凌飞,你舍得吗?舍得离开你最爱的长空,抛弃跟你生命融为 一体的战机,跟那些并肩作战经历生死的战友,告别。这些,你都舍得吗?
“怎么不舍得呢。当时参军是保家卫国,现在任务完成,也是功成身退。至于将来那些,剑拔弩张,对峙凶险,交给别人吧。我是个俗人,俗人罢了。”
“那想好做什么了?”
凌飞听出她语气里的轻松和欢愉,抚着她的发丝,眉眼。
“去学校教书吧,好吗?”
“可以。”唐初靠在他的肩头,“可是,凌飞,罗英最多让你离开大队,会塞给你一份文职。他,他们,怎么会让你去教书。”
两人慢慢走着,“文职也行,文职再退,就是彻底离开了。”
唐初没有再说话,又走了几分钟,凌飞兀自开口。
“阿初,我谋份文职,日后,我也会帮上你的忙,为了你说的新世界。”
唐初震惊着抬头,他果然猜到了。
“不必吃惊,阿初。我早该猜到的,你几次说的那些话,那明明是红色的宣传话语,我又怎么听不出呢。况且,家里的人都与你站在一起,我又怎么能坦然的站在你们的对立面呢。”
唐初还是没有回神,呆站在那里,双手握拳。
凌飞俯身,拉起她的手,替她舒展开,把她的细软包裹在自己的手掌中。
他的掌心有薄薄一层茧,有些粗糙。
“阿初,你放心,以后的路,我们一起走。”
把呆愣的唐初抱在怀里,“阿初,我没有信仰。凌飞这一生的信仰,只有唐初,只有那个在米线铺子前,一眼便刻在心里的隋唐。”
他的声音在耳畔清晰温润,唐初听出了他下定决心的坚定,他终究还是为了自己,妥协了。
在他怀里仰着头,“凌飞,我这枕边风,吹得奏效了,是吗?”
在她额间轻吻着,“很奏效。可是阿初,夫妇一心一体,我该早些决定的。在我们初回金陵后,就该决定这样做的。”
“平京哥哥,谢谢你。”
这话挑明,日后行事更方便些。
唐初这个秘密相当于被完全揭开,最后那一层薄薄的纸,已经可以忽略不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