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飞第一次走进唐公馆,比起橙园,更加气派。
凌飞随身的行李被送上楼,她带着他里里外外参观了一下。
“凌飞,这就是我长大的地方。”
凌飞跟着她的手,眼神不停地转。
她自小习武练枪的地方,听她讲到唐母花房里的绝佳的海棠,还有她调皮时被恐吓的小黑屋。她们曾在花园里笑谈古今,曾在这里,她十六岁的生日宴轰动南京城。
花园里,露台上,曾有彻夜长鸣的烟花。
她的童年,她的青春,她二十二岁以前所有的生活痕迹。
凌飞仿佛透过时空,看到二十几年前,小小的唐初,不服输。跟在哥哥们身后,咬着牙坚持。
看到十六岁耀眼夺目的唐三小姐,在众人羡慕的目光里,自二楼款款而下,身着礼服,一首流利动听的钢琴曲目,震撼全场。
看到她被二哥邀请跳着动人的华尔兹,看她面色喜悦,幸福的一家人。
接着,她看到独坐窗前,托着腮给他写下回信,一笔一划规整地写下杭州笕桥航校的校歌。
他们认识的太晚,晚到他缺席了她二十二年的时光。
“阿初,总裁已经下令,不日迁都南京。这几日,南京城内要先粉刷装饰修建一番。”
“怕不是,首当其冲的要粉刷装修的,应该是总统府吧。”
她叹了一口气,唐公馆可以大概恢复如初,不知总统府会不会完全复刻战前的一切。
凌飞牵着她的手,两人漫步在花园里。
“我的职位定下来了。”
他停下脚步,看着她,等着她问。
“你别说,让我猜猜。你肯定想去笕桥航校教书。可空军总司令不同意,在诸多职务中,你选了最小的官,还是驱逐大队的大队长?“
唐初的表情里有期待的夸赞,和她料事如神的坚定。
她了解凌飞,战事已了,他不想再有任何战斗序列的职务,所以想隐退去航校教书。
可他们幸运活下来的空军战士,战功赫赫战绩辉煌,不会那么简单如愿隐退。
就像他们之前讨论过的,凌飞没有伤残,没有达到退伍的界限,所以,那就是一纸空谈,痴心妄想。更何况,他们是有功之臣,自然要厚待。
他们有很多职务可选,凌飞最后选了最小的大队长。
唐初都猜对了,连他的心思摸索的一清二楚。
“是呀,我选了大队长。日后至少我的队伍里,不会出现你我不想看到的局面。”
唐初伸手,抚平他紧蹙的眉,试图缓解他内心的抗衡和担忧。
“凌飞,我们终究力量有限。也只能在这有限的力量中,寻得更多的平衡。”
她拉着他走向花房,”母亲在时,花房里的花都是珍品。她很有耐心,花花草草都是她精心侍弄的。她做这些,除了喜欢,更多的是想让父亲在烦恼忧愁的时候,看着这些,内心的郁结会疏散开。我以后也会如此,像母亲那样。“
何以解忧,除了杜康,还有家人。
凌飞洗完澡后,唐初正在床上看石头记。正巧看到林黛玉病逝,宝钗结婚那回。
她看的认真,凌飞也没打扰她。
等了好一会儿,这一回看完,心里五味杂陈。合上书,她趴在他肩头。
“凌飞,你上学时,参军前,有没有林妹妹或者宝姐姐?”
凌飞被问的一时无语,不知如何作答。
“算了,也没多重的意义。不如,我们商量一件事可好?”
恐怕她的目的就是这最后的商量吧?迂回着来。
凌飞替她理着发丝,让她问。
“我想找份工作。如今南京城没有唐家的生意,这偌大的唐公馆,花销很大。我找份工作补贴家用?
凌飞更加无语,不知作何回复。
这是在嫌弃他不挣钱吗?需要他的妻子,娇养的唐三小姐,外出工作养家。
“阿初,我有津贴,养的起你。你要愿意,我也可以申请住处。我的级别,分一套公寓完全没问题。”
“我不要,有这里,住公寓干嘛。我就是想工作,一个正经中央大学毕业的学生,找个后勤的工作总行吧?”
凌飞还在跟她的长发较劲,没有回她。
唐初扑上去,在他唇上啜了一下,接着又一下。
一下,一下又一下。
终于把凌飞这头饿狼,挑逗成功地把她当做猎物一般扑倒,接着又是一室旖旎。
唐初终于还是为自己的挑逗行为付出了代价,小别胜新婚,她第二天清早睡到日上三竿。
凌飞也没让人叫醒她,就这么睡着。
等她醒来,回想着昨晚凌飞的那句话。
“阿初,久别归家的丈夫是经不起任何挑逗的。”
久别,归家?这都是些什么虎狼之词。
她起身,看他穿着毛衫在阳台上坐着。阳光下的他,不像战时那般戾气,此刻的他更加温润柔和。
谦谦君子,温润如玉。
一个不经意的回眸,凌飞看自己被自家媳妇那么深情专注的盯着,眼神里的蜜意浓甜溢满了整个卧室。
不在意露出的香肩,还有昨日情动时留下的浅浅印记。
慵懒,迷人,自成一卷美人图。
他带着室外的清冷靠近她,隔着被子紧紧拥着她,落下一记早安吻。
“起来吃些东西,我今日在家陪你。”
早午饭吃的顺心,她吃了不少。
饭后,两人在花房,把烂掉的花盆和残留腐朽的枝丫收拾出来。孔金茂去买了新的润土和花盆,还有一些花种。
凌飞把松散的架子拧紧,固定好。他挽着袖子,用力时手肘处的肌肉线条很清晰。这是爆发的荷尔蒙,很吸引人。
唐初在一旁看着,又想起从前父母相处的场景。春天耕种时,唐绍元在家得空,也会帮唐母收拾这些。
物是人非事事休,日月更替,换了人间。
她掏出帕子给凌飞擦了汗,“歇一会儿吧,青禾刚煮好的花茶。”
凌飞拧紧最后一排花架,摘下手套。两人坐在花房外面,青禾摆好的小桌旁。
“这几日不忙,在家里把这些给你拾掇好。剩下的,你就可以自由发挥了。”
“那也没有这么急啊。”
青禾的花茶煮的不错,清淡回香。
“明日呢,凌大队长有没有时间?”
她带笑的眼睛里,此刻狡黠得意,凌飞看着她如此好的兴致,点点头。
“我们去郊外的灵清观吧,去感谢下当日赠红绳的道长,顺便再去殿前还愿。”
“都听你的。”
凌飞说完就起身朝着花房走去,在门口转身看着她,“那今日,必须把这里给你收拾得当。”
唐初悠闲地坐在阳光下,喝着青禾煮的茶,看着凌飞为自己打造的安稳天下。
这惬意的午后时光,实在难得。也就在云城的小院里,凌飞养伤的那月余光阴,堪比今日。
翌日一早,两人去了灵清观。
他们到的时候,观里还没有太多人。
郊外比城市幽静,战争残留的痕迹在这里愈发明显。这清净之处,看来也未能幸免。
斑秃的笔直高耸入云的树木,尽显萧条。
她让凌飞站在殿外等着,独身进入殿内。
轻轻地跪在蒲团上,双手在前。
有许多感谢的话要讲,她仰视着殿内高大的神灵,喃喃自语。
“感谢上苍,庇佑一切。如今圆满,本应再无他求,信女贪念皆为那所念之人,求他顺遂坦途,一片光明。日后罪恶俱加吾身,如他,宽容一二。”
等她从殿内走出,青禾留在原地,看他们二人向后院走去。
后院洒扫的道童上前,“二位所为何事?”
“之前有缘,得道长所赠红绳,如今圆满,特来拜谢。”
“因缘际会,不离其中。道长已不在世间,二位也不必过多执念。”
道长,在南京大屠杀的那段惨痛悲伤的岁月里,羽化成仙。
哎,这清净之地,亦是如此。
走到半路,她先让凌飞下山去开车,她和青禾又去后院讨要些山泉水。
“小姐,接头的人会来吗?”
“不出意外,会准时到的。”
报纸上说,灵清观后院,山泉水烹茶话从前。
唐初的高跟鞋的脚步声在这空荡的后院角落里,显得更加清脆。
听到脚步声离自己越来越近,站定的那人转身,一身棕色呢子大衣,只露出一截旗袍下摆。
她们的手上,拿着同款的围巾,四方叠着,拿在左手。
“白云黄鹤道人家。”
“一琴一剑一杯茶。”
“姑娘自哪里来?”
“云城小春。”
唐初和青禾谁也没想到前来接头的人,是白霜。
几年未见,泪眼婆娑。
“白霜,没想到会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