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咏薇脑海里浮现出了三舅姥爷的身影。
嘴里食物还没咽下，眉飞色舞地跟同桌人高谈阔论指点江山。
听说他好多年没到花池看他的姐姐隋惠月了。
这次他的现身，还让隋惠月和孙传福好生惊喜了一番。
但目前看来，他可能并没那么愿意过来。
本来嘛，他跟孙桂芬李勇都住在同一个村子，完全可以参加在村子里办的第二场婚宴，根本没必要特地跑到花池来。
原来他是受人所托啊。
孙传福顾不得想太多，拔高了音量，“快说呀，你三弟是不是还你钱了？还了多少？在哪儿呢？”
早些年，隋惠月的不少娘家亲戚都跟老两口借过钱。这家三千，那家五千的，不是农村盖房子，就是儿子娶媳妇。
隋惠月是兄弟姐妹几人当中日子过得最好的那个，孙传福又没有理由不借。
可是借出去容易，要回来难！
那些亲戚都住在双坡子村附近，孙传福不可能每次为了要钱，都特意去一趟。
关键是跟他们要钱，是一个长期的拉锯战，孙传福想只跑一次就把钱要回来？
那是妄想。
这件事上，赵咏薇有经验。
她曾经帮父母催收过借出去的钱。
在赵会彬和孙桂芳数次催还失败的前提下，还在念小学的她出场了。
第一次去的时候，对方家里只有女人在家，听明了她的来意后，直接道：“你叔不在家，我不知道，你下次再来吧。”
“钱是姜叔借的，他跟你是一家的呀，你可以帮他还了。”
“你爸妈说借钱了？你们借给谁的，就找谁要啊，别来找我！反正我是没看到钱！”
赵咏薇不理解，结果对方大声嚷嚷开了，“他的钱没往家拿，我没花着一分，我不可能帮他还！要怪就怪你爸妈，愿意把钱借给他！”
十岁出头的她被堵得哑口无言，无功而返。
第二次去的时候，赵咏薇有了经验，特意起了个大早，把姓姜的堵在了屋里。
“姜叔，一大早就喝上了？我是来要钱的。”
大冬天的早上，西北风刮得她脸生疼，来的路上还摔了一跤。再加上有了第一次不美好的回忆，赵咏薇自然不像上次那样客气了。
那个时候她还太小，实在不明白怎么“欠钱的像个大爷，借钱的反而像个孙子”。
我们借你钱是帮了你的忙，又没跟你收利息，现在往回要钱，天经地义！
你不感谢就算了，凭什么耷拉个脸，好像是我们欠了你钱似的！
赵咏薇记得非常清楚。
当时姓姜的左手抓着啤酒瓶，时不时地放到嘴边来上一口，右手握着筷子慢悠悠地吃着早饭。
他一看到赵咏薇挑开厚门帘进屋，脸色就变得出奇地难看，显然已经从他媳妇那里听到她来过一次了。
“你怎么又来了？赵会彬真是的，跟他借俩钱就盯着要，我又不是不还！”语气里充满了对赵会彬的嫌弃，好像他往回收自己的钱，就象征着他没出息。
“那你还呀。”赵咏薇对着他伸出手。
姓姜的一下子愣住了，显然没想到赵咏薇一个小孩子，不但没被他的脸色吓到，还能这么坦荡地直接开口要钱。
“我现在没有钱，下次一定还。”反应过来之后，他虎着脸道。
“那你给个具体日子，什么时候能还钱，别每次都说下一次，我爸说你说了好几次了。”
姓姜的大概万万没有想到，赵咏薇会这么地难缠。
他大手向屋外的方向一挥，开始不耐烦地赶人，“你先回去吧，下次我看到你爸肯定还行了吧。哎呀妈呀，就几百块钱，赵老二至于嘛。”
后一句话声音很低，但还是清楚地落入到了赵咏薇的耳朵里。
眼见又要无功而返，在他露出得意的笑容之前，赵咏薇气极说道：“姜叔，马上就要开学了，我等着钱交学费呢，你家孩子比我低几个年级，她有钱上学，没道理我没钱上学吧。”
赵咏薇当时心想着他再不还钱的话，就要去学校里找他家孩子的麻烦，让她的同学都知道她爸欠钱不还。
果然，她的这话一出，姓姜的就变了脸色，最后不情不愿地扯着脖子冲里屋大声喊：“给我拿500块钱。”
里屋没人回话，也没有任何动静。
赵咏薇站在门口附近，一动不动。
姓姜的嘴里骂骂咧咧地进了里屋，不一会儿就传出了夫妻俩的吵架声。
“你翻什么呀你，家里没多少钱了，你拿走的话，我和孩子还要不要活了？”
“少踏马唬我，家里的钱都是我赚来的，我想拿多少就拿多少。”
两人的吵闹声越来越大，还有肢体碰撞纠缠的声音。随着姓姜的推门而出，门里传出女人哭泣的声音。
女人的哭声，让赵咏薇有些手足无措。可等她看到姓姜的铁青着脸，脸上被抓出的一道道红痕后，真真切切地被吓到了。
尤其是他一脸吃人的模样，步步逼近，挥舞着手臂把钱甩在了炕沿上。
“那，500块，你数数！”
5张蓝色的大团结，有的在炕沿上，还有的掉到了地上。
赵咏薇快速捡起，一把揣进自己兜里。一刻不敢多耽搁，掀开厚门帘往外走去。
“钱还了，我走了。”
赵咏薇挺着脊背走到大门口时，还能听到屋里隐隐约约的骂声和哭声。
出了院门，她快走变成了小跑，根本无暇去担心会不会再一次摔倒。
一直快到家门口了，她砰砰乱跳的心才平静下来。
孙桂芳听说她被吓到了，跟赵会彬干了一仗。
从那之后，夫妻俩再也没往外借过钱。
不管对方是谁，也不管对方用的是多么让人可怜的借口。
夫妻俩再没心软过。
仅那一次的要钱经历，就让赵咏薇刻骨铭心。
让她明白一个道理，她不懂不要紧，只要记住“欠钱的是大爷，借钱的是孙子”这句真理就行了。
显而易见，孙传福同样明白这句真理，因此他早就做好了收不回来钱的准备。
要不然的话，他也不会压根没去要过钱，也没有想过三舅姥爷是来还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