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舒也没想到,她的闻大哥才来两分钟,不,甚至还不到两分钟,她煮熟的鸭子就给他弄飞走了。
还是那么一个理由:她太小了。
在她心里,一直念念不忘自己心理年龄是二十八,但现实里,她就是上个月才满十六周岁的黄毛丫头。
她尚在形成阶段的小笼包和迟迟未来的亲戚也暗示她,她,真的未成年!
死皮赖脸求一个很有正义感的军官和一个未成年少女订亲,她也做不到,纵使她有一千个一万个理由和借口,她也说不出来。
她坐在灶房檐下,看着闻松和吴江站在小晒场里,向随礼的人解释着什么,只觉得有一种如梦般的不真实。
她想起刚穿过来时,她就常常坐在这里,看着小晒场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听别人吵闹吆喝,也总是感觉不真实……
李大丫站在旁边,小心翼翼地看着云舒,她总觉得,这一刻的四丫,似乎离她很远很远,远得伸手都够不上。
“四丫,别伤心了,你闻大哥这样做,其实也是为了你好,闻松说现在的大学生金贵着呢,可不能轻易许了人去。营长算什么,再大的官都使得。”
李大丫小声劝道。
“我不伤心。”云舒说。
她怎么会伤心呢,他们刚才已经跟她解释清清楚楚的,是为了她好。
是啊,是为了她好,前世今生,她听这句话听得太多太多了。
他们都不知道,她不在意他做多大的官,她只是想,在他身边,她就安心,就欢喜。
仅此而已。
订亲取消了,大学酒没取消,吴家备的酒菜也不退,这是吴江说的,不订亲,但李四丫还是他对象,用对象的东西,无可厚非。
随礼的村人心里是怎么想的不知道,表面上,他们一点取笑的意思都没有。
黄兰英招待客人,闻松和吴江一左一右作陪。
闻松脸上带笑,眼睛里却自有一股冷意,说话软中带硬。
吴江面容冷峻,吐字似有千钧,铮铮作响。
其实就是两人不站在这里,现在又有谁敢看不起李建安家呢?
连李建安的大嫂都腆着脸来了。
要说黄兰英在茶园村跟谁的仇最深,那还真是非她莫属。
其实黄兰英刚来时,和村里的新妇都没有什么两样,李建安的阿娘把所有的结亲程序都走得妥妥当当的,和别人并没有不同。至于爱占小便宜的毛病,讲真,一个村子里就没几个妇女没那个毛病的。
但黄兰英的大嫂就特别厉害,而且她不但想占便宜,还想要好名声,可不就得往黄兰英上泼脏水。
等后来李建安的阿娘饿死,这个大嫂不说自己几个孩子也去分食了她的食物,只死摁着黄兰英夫妇只管生不管养,让孩子吃了老人的食物。
要说李建安的阿娘,虽然干活不行,但懂得一手艾炙,还很热心肠,村里人或多或少都受过她的恩。她饿死了,村里人不敢提自己也没帮衬过她,只跟着李建安的大嫂一起骂黄兰英夫妇,最后还把两人的结亲原因扒了出来,黄兰英就此名声臭了。
等到后来几个丫,又尤其是大丫和四丫慢慢长大,泼辣劲不输黄兰英,在村里自然日益不招人待见,那些对她们怀恨在心的也好,想占她们便宜的也好,正义感爆棚的也好,都想来给她们踩上一脚。
黄兰英那性子,你踩她一脚她能回你十脚,等云舒穿过来时,李建安一家就处在那么一个四面楚歌,动辄得咎的境况了。
大家都不好,但别人就不好得理直气壮,正义十足。
所以黄兰英一见到这位亲大嫂,好不容易才修炼来的那点涵养又见底了。
要不是吴江反应灵敏,她带来的随礼就被黄兰英扔地上了。
咳,这个时代村里人的随礼一般都不是钱,而是布,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流传下来的,反正就是送布。
大嫂一脸无奈又可怜:“兰英啊,你看,四丫都那么大了,多少仇多少怨也过去了吧,我们也老了,阿生和大宝他们也长大了,大家都有兄弟帮衬,我们两家就三个男娃,再不一起帮衬点,那不更受人欺负了?”
黄兰英气得指着她大骂:“就你欺负我最狠,你这……”
好歹记得身边站着什么人,没有把脏话吐出来。
她大嫂直接跟闻松说:“你是阿松吧,你看,你阿婶这脾气……”
“大伯母吗?”
身后突然传来李大丫的声音。
声音很平静。
面容也很平静。
结婚一年多,李大丫几乎是脱胎换骨一般。
她留着飒爽的短发,皮肤白皙,衣着得体,举止大方,脸上挂淡淡的笑,很有一番女干部的风姿。
此刻她对着这位她曾经恨之入骨的大伯母,面上一片平淡,眼睛里已经抹上了杀意。
“我阿婶脾气一直不好,从前是这样,现在是这样,以后也是这样,大伯母你这种好脾气的人,还是离她远一点吧,免得她又不小心害苦了你。你也不用找闻松,他只是负责公社征兵练兵的,管不到丈母头上去。”
吴江不禁看向闻松。
他十七岁去当兵,当兵之前也是和李大丫有过接触的,李大丫的泼辣和骂人的狠劲他也知道的,没想到李大丫现在不仅样貌变了许多,言谈举止也跟换了个人似的。
不得不说,闻家,很会养人啊。
闻松眼神变得懒洋洋的,似乎没看到吴江的眼神。
大伯母讪笑:“以前,也有我的不是,我有时就是多心了些。”
李大丫把她的东西往她手里一放,用力压住,声音温和,态度却不容拒绝:“大伯母,你看,你和我阿婶,一个多心,一个脾气坏,为了两家好,你们两个最好还是远着些好。至于大宝和阿生他们,他们是男娃,他们有他们自己的想法,能不能处得来,能不能互相帮衬,就看他们自己好了,总不能我们这些做长做大的强摁着牛喝水不是。”
大伯母看到人家两个女婿站在那里,面色冷凝,终究还是讪讪地走了。
云舒不在场,在场的话,必定要给她姐一声赞。
云舒不在,别的人可还真不少,一般上随礼的都是些妇人,这些妇人看闻松的眼睛都绿了。
李大丫这番话,换了王秀梅或者刘红梅来说,她们觉得不奇怪,但李大丫是谁啊,她们从小看着长的啊,茶园村里除了李四丫就她最泼辣最蛮横的姑娘啊。
而且还没上过几天学。
以前生气了只会嘴人吵,嘴里怎么脏怎么骂,现在,啧啧,没一个脏字,但那神气……
嫁人一年,就变成这样子。
黄兰英好歹听懂了李大丫话里的意思,立刻无限赞同:“就是就是,以前就欺负我们,现在见我们好了又想来巴结,没门!”
李大丫不觉看了看闻松,见他但笑不语,也笑了。
周围人一看,明白了,李大丫从泼妇变得讲理,人家就不是打出来的,人家是宠出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