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福大人的双眼依然凌厉地锁定着司马夜空。
那缕笼罩在司马夜空身上的神识,无声无息地撤了回去。
司马夜空浑然不知。
可郭福大人却清晰地感知到了司马夜空身上的那丝微小的变化。
他再次心神不定地望向了那五百阴灵,接着,又将神识笼罩在他们的上空。
可依然无果,再次查探不到异常。
他嘀咕着:“我老了么,怎会接二连三地疑神疑鬼?”
接着,又安慰着自己:“是悲伤吧,难免心境不宁!”
他收了神识,看向了司马夜空的怀里。
只见郭冰雪月的身躯,正在轻微地抖动着。
她的双眼则仰望着司马夜空,露出的是爱、悔夹杂的苦涩。
郭福大人心内不由得也苦涩了起来。
他深深沉沉地哀叹了一声:“唉,报应啊!”
他佝偻着腰,慢慢地走到自己大闺女郭冰茹掉落在地的头颅前,蹲下身来。
双手捧起那颗尚有余温的头颅,再移步走到了郭冰茹叉着双腿站立着的身躯跟前。
颤巍巍地将头轻轻地安放在了她那血液已然凝固了的脖颈之上。
他仔仔细细的检查了一番,看有没有歪斜,合不合缝。
直到脖颈与头完美对接上了,这才作罢。
此时,郭福大人眼角已是模糊不堪,两汪泪水充盈在越发浑浊的眼眶之中。
他往后退了一大步,双手轻轻地一挥,一拂,像是在拂拭着灰尘。
再看郭冰茹千斤的脖颈处,已然没有了血迹,更看不见刀锋的缝隙。
郭福大人走近一步,伸出手去,颤抖着轻轻地将她脸上多余的脂粉擦了擦。
嘴里亲切地碎碎念叨着:“大闺女,你得记住了!”
“你还年轻,粉妆要淡一点,你脸上肉多,若是太厚了容易掉粉的。”
顺手将她圆睁的眼脸合上,再给她捋了捋散乱的头发以及那彩帔、飘带。
郭福大人看着郭冰茹身上那绷紧的一身粉绿半透明的纱衣,摇了摇头,似是很不满意。
他嘴里呢喃着:“大闺女啊,你还得记住,你身躯丰腴偏胖,就不要穿紧身的纱衣了。”
“若是真喜欢穿纱衣,那也得挑件宽松的,免得箍得身子难受,是不是?”
郭福大人将身子退后了一步,双手一扬,嘴里呼道:“衣来!”
虚空微动,竟真的飘来一件素色的唐服。
郭福大人将唐服套在了郭冰茹的身躯之上。
加之先前的肩披彩帔,臂缠飘带。
郭冰茹千斤已是栩栩如生般,比之先前显得端庄、淑女了许多。
郭福大人轻轻地点着头,赞道:“大闺女,你这样才是我郭家的大家闺秀嘛!”
这一番收拾,郭冰茹千斤脸上的表情由狰狞变得恬美而静怡,恍若正在站着熟睡。
只是她那千斤之躯已然没有了生机。
司马夜空和郭冰雪月一直紧紧地盯着郭福大人的忙碌。
他俩没有说话。
司马夜空脸上有惊诧,而郭冰雪月则不见有任何表情。
郭福大人做完这一切,这才偏过头看了一眼司马夜空以及他怀里的郭冰雪月。
双手将郭冰茹的身躯轻轻地横抱了,也没招呼一声,便一步一晃地往三岔路的中间那条土路走了过去。
嘴里一路都在不停的碎碎念着。
“傻闺女啊,真苦了你了!“
”为父知道,你活着也很累,很不开心,可你的性子也太偏激了啊!”
“整天胡思乱想的,你总想着把自己的夫君看护住。”
“可是,大闺女啊,你忘了吗?父亲跟你说过的,男人不是你的全部。”
“为父劝过你,要活好自己,活美自己,这样,属于你的才终归是你的。”
“不然,即使套根绳子在你男人脖颈上,成天牵着,也无法套住他的心!”
“现在好了,你也解脱了,不再一心惦挂着你的夫君。”
“父亲这就带你回家!”
“另外,冰茹大闺女,你不是问我郭冰雪月是不是你的妹妹么。”
“我一直不敢告诉你真相,我是怕你伤心,怕你追根问底,也怕你生恨。”
“雪月啊,她还真是你妹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呢!”
“大闺女------回家啰!”
“大闺女------回家啰!”
“大闺女------回家啰------”
郭冰雪月听着郭福大人的那句:雪月啊,她还真是你妹妹,是你同父异母的妹妹呢!
她身体巨震,便试着挣扎起身。
可晃了两晃,一口鲜血喷出,便又晕倒了过去。
而郭福大人他那苍老而凄冷的声音已是越来越模糊。
渐渐地,郭福大人抱着郭冰茹越走越远,身影也慢慢地陷入了黎明前的黑暗之中。
最后,连郭福大人的念念叨叨也已听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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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众五百阴灵或蹲或坐或站的中间位置,那四位阴灵被挤在了一堆。
他们看起来与众阴灵们没有区别。
唯一的不同的是,其它阴灵都是自顾自的,而他们却一直像个小团队般,自始至终没曾散开。
他们时不时轻声交谈着,可旁边的阴灵却无法听见他们所谈论的话语。
四人隐蔽得极为巧妙,就连郭福大人用强大神识两次搜寻他们,也没能如愿。
那位身形若有若无、面容朦胧者,看着消失在黑暗中的郭福大人的背影。
轻声叹道:“郭福身上有很多故事啊,你们三人怎么看?“
边上那三位,浑身被一团朦胧的气雾蒙蔽着气息和面容。
但还是能看出其中有两位是光头,另一位则是金发披肩。
其中一位光头也叹了一声:“大哥,郭福经此一变,看他心境颓废了许多!”
金发者也发表了他的看法:“依我看,他是自作自受,大哥,我们要不要跟上去将他宰了?”
面容朦胧者答道:“不急,此事还未了,我们随着队伍去往阴阳司再说。”
就在他们小声议论时。
那位手指上戴了三颗硕大宝石戒指的老者,走向了蹲坐在众阴灵们最前方的那三位阴阳司役的身边。
只见他弓着腰,轻轻地与他们三人讨谈了几句,话语如同蚊蝇般细小。
接着,他将手指上的三枚宝石戒指全部摘了下来,分别递给了三位阴阳司役。
金发者见着老者的一举一动。
便轻声问:“大哥,那老者在行贿呀?”
“没那么简单。”
“看那老者生前是位财富大佬,我们走一步算一步,或许能有意外的收获。”
那位光头伸出神识,去往那老者身上探视了一番。
惊奇的说道:“咦,那老者还不止手上的三枚珠宝戒指,身上还藏着更多呢。”
金发者疑惑地问:“那些珠宝他是怎么带过来的?”
“另外,他带那么多宝石钻戒来阴界干什么,难道他死了还要去阴界炫富?”
“那些宝石钻戒是他生前戴过的,死后,只要被他后人烧了,便会出现在他现在的身上。”
“所以,你死后,也可以让你的后人多烧钱的。”
一位光头接过那金发者的话,答道。
“我去,你也是魂灵重修转化为人的,怎么没见你满身珠宝,难道你没有后人?”
那金发者揶揄着道。
“------”
那光头朦胧的身形微微抖了一下,没答。
“你俩兄弟怎么到哪都吵个没停?先别嚷嚷!”
面容朦胧者开口阻止了他俩。
“好,听大哥的!”三人齐声答道。
他们四人的一轮议论,话音虽大,但被笼罩在他们周围的气雾遮罩阻隔住了。
其它周围的阴灵恍若未闻。
而司马夜空见郭福大人已然消失在黑暗中。
便收回了目光,长长地呼出了一口浊气。
他怔怔地看着一脸惨白又昏迷过去了的郭冰雪月。
搂着她躯体的那只手,开始剧烈地抖动着。
接着,整个身子便瘫坐了下去,像是卸去了所有的劲力。
土灰扬起,笼罩住了他俩人的身影。
而一人半高虚空之上的那个红色灯笼,依然还滞留在那。
里面的冥火不断地闪烁着。
欲灭未灭,扑腾了几下,便彻底灭了。
四周一下子就陷入了黎明前浓浓的黑暗之中。
许久。
黑夜已尽,黎明已来。
东边显出了一线鱼肚白来,已是清晨五点有余。
这时,传来了几声压抑的叹息之声,细听才能听清是司马夜空的声音。
听着这叹息之声,蹲坐在众阴灵们前方的那三位阴阳司役便挺身站了起来。
他们沉默地相互对视一眼,便都走向了三丈之远处的司马夜空。
司马夜空依然抱着不省人事的郭冰雪月,瘫坐在土路上。
郭福大人的那颗内丹珠子,令郭冰雪月已经有了虚弱的生机。
三步远处,司马夜空的那酒葫芦还静静地躺在土路上,而那酒葫芦的木塞已然不见踪影。
靠近他身边一步之遥的黑灰色泥地上,有着一滩暗黑,那是郭冰茹千斤欲干未干的血迹。
三位阴阳司役轻轻地走到司马夜空的身边。
其中一个顺手捡起了酒葫芦,摇了摇,里面响起了酒水的荡漾之声。
那位阴阳司役一手拿着,并默默地将它递给了司马夜空。
司马夜空收住了抽泣,伸手接过,“咕噜咕噜”连着灌了三大口。
歇了会儿,又举起酒葫芦,“咕噜咕噜”连着喝了两口。
顺手摇了摇,葫芦里已听不见声响。
他手抬起,作势要将空酒葫芦扔进荒野。
但举在半空,停了会儿,便又放了下来,并将其挂在了腰间。
三位阴阳司役都默默地看着司马夜空,时不时拿眼瞧瞧他怀里的郭冰雪月。
“雪月------她已无生命危险。”
司马夜空声音憔悴的说了一句。
其中一位轻声问道:“那就好,司马大人,你要不要先行一步,将郭冰雪月送往阴阳司接受治疗?”
“不用,她的内脏正在慢慢愈合,不适宜急行,我抱着她就是。”
“好,那我们接下来------”
“收拾一下,接着走吧,趁着这黎明阴凉,趁早赶回阴阳司去。”
司马夜空似乎有了精气神,声音也洪亮了几分,但还是透着深深的疲惫和无奈。
“是,遵命!”
三位阴阳司役齐声答道,躬身退后一步,再相互对视了一眼。
接着,转身便朝已然纷纷起立的众阴灵们走了过去。
其中一位男子面向众阴灵们,大声呼道:“诸位,前方不远处就是我们的目的地。”
“大家快快起身,我们必须在上午九点之前赶到阴阳司衙门。”
接着又呼道:“接下来这段路途,全是荒野,没有荫蔽的树林可躲。”
“另外,这里是中阴界,还不是真正的阴界。”
“这里的气候经常会有波动和变化,上午十点到下午三点这段时间,大气会变得炽热。”
“你们是阴气所化,虚弱者就会被十点后慢慢变得炽热的大气烤焦,化作虚无的黑烟。”
那鹤发童颜老者一听,变得很是积极。
他扬起右手招呼着:“伙伴们,我们还是早点走吧,越拖越危险啊。”
司马夜空双手抱着郭冰雪月站起身来。
他漠然地往众阴灵们望了一眼,便往中间那条土路快速地往前走去。
他继续走在最前面。
那鹤发童颜老者紧紧地跟着在司马夜空的屁股后面。
一行五百阴灵也跟了上来。
跟在最后面的则是那三位男的阴阳司役,负责监视掉队者和欲返身回流者。
众阴灵已经休息了一个多时辰,又担心十点后的炽热烤焦他们脆弱的魂灵之躯。
所以,大家的步伐在担心害怕中倒是快了许多。
一路行去,因快临近了阴阳司,土路便越来越宽,越来越平坦。
阴灵们虽是脚不着地,但还是有一部分半死半活者。
土路的平坦、凹凸、坑洼,还是能决定着他们行走的速度。
行了一个时辰,约莫着到了上午八点有余。
天公作美,气温没见升高,倒是越来越低。
而且起雾了,目力所及的远处,黄灰色的尘雾层层叠叠。
众阴灵感受着气温越来越低,又见着了不远处的尘雾。
皆是心头一喜,终于不用担心炙热给他们的危害。
唯有走在最前头的司马夜空抬着头,诧异地盯着不远处那铺天盖地的黄灰色的尘雾。
阴灵们中间位置,那被气雾蒙蔽着的四人小团队也感觉到了前方的变异。
他们都抬着头望着前方那诡异的黄灰色之雾。
四人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感知到了去往中阴界阴阳司的这归途即将再次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