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家主人签了字,房产证过户的手续就办妥了。
世义父子拿了现金支票,直奔银行去了。
世德听说老宅已归恒安名下,当即止住了骂声,来了精气神儿,抓起拐杖,让恒安立马领着他去老宅看看。
恒安哪里敢违逆二大爷的心愿?让昌欢扶着爷爷,带上妻子,上街打了车,直奔老宅去了。
老宅里的人家已经搬走,早年门洞里的朱漆大门,已不知了去向,临时用铁条做了个铁栅门锁着。
这里,世德二十多年没来过了。进了院里,忽然有种回家的感觉,心情激动起来,已经昏花的眼睛,像树枝上受惊的麻雀,轱轳轱轳乱转。看到哪个地方被后来的住户损坏了,就拿手指指,告诉恒安,这里原来是什么样儿……
在院里转了一圈,坐到上房的门槛儿上,老人看了恒安一会儿,咧着枯瘪的小嘴,像婴儿似的笑了笑,笑过,对恒安说,“搬过来,赶紧搬过来吧,我就住你爷的屋里,你和昌喜他妈,住西屋,从前,你大爷他们住那屋里。”
照二大爷的吩咐,恒安找来泥瓦匠,把房屋损坏的地方,重新修葺一新,扒掉上房的土炕,重新盘起新炕,把院里住户早先搭建的棚屋,全部拆除,完全恢复了甄家大院的旧貌。
新炕完全烘干后的第三天,恒安把现在住的房子,留给昌乐夫妻住,带着二大爷和昌欢,搬进了老宅。
这个主意,是妻子做出的。昌乐他们结婚后,借口找不到合适的房子,腆着脸,赖在家里蹭吃蹭喝,说等单位分了房子,就搬出去分家另住。
这一等,就是好几年,蹭吃蹭也就罢了,可恨的是,昌乐媳妇懒馋奸滑,不长眼色,天天回家吃现成的,吃过了饭,也不知帮着婆婆收拾家,自以为有点文化,在家里摆出一副阔佬的架势,嘴尖尖着,专爱打听别人的隐私,当成笑话四处去讲。
母亲当着昌乐的面,发了多少次牢骚,说自己临老了,却又半路拣了个姑奶奶来家侍候着。
昌乐脸皮厚,背地里听妈这样说,也不介意,笑一笑,说几句妻的不是,就过去了。
恒安也看不上昌乐媳妇,却又怕家里不和的事传出去,会让外人笑话,一当妻子发牢骚,就安慰妻子说,“女教师,大多都这德性,十足的精神贵族,瘦驴拉硬屎,别和她一般见识,好歹凑合几年,等他们分了房子,就让他们搬走。”
妻子可不管这些,仍不时地要数落着老二媳妇,“可一样的儿女,人家昌欢,平日往家里买东西不算,就是现钱,一年也给我几千块,一回家,忙前忙后的,不停歇,再看昌乐的那个奶奶。
“哼,白吃白喝,工资全自己揣腰包,哪怕过年过节,给我买件新衣服,也让我暖暖心,她可倒好,像在这里住店似的,一天到晚,什么不管,好像咱们欠了她的。就算咱不说,人家老大两口子,会怎么想?”
提起昌乐媳妇,婆婆的牢骚就发个没完。
“行啊,权当咱拣了个孤儿回来养着。”丈夫听了,只好这样安慰妻子。
一当丈夫这么说,妻子就知道该收场了。
赶巧,这回往老宅里搬,妻子早早把话撂下:昌乐两口子,不能一块儿过去,妻子说,她实在侍候瞌了。
恒安觉得妻子说的有理,就按妻子说的办了。
搬回到老宅,世德心里痛快,饭量大增。
中午,乔迁喜宴上,比平日多吃了一碗饭,又多喝了两杯酒。
晚上,老爷子喝了两杯酒,还觉不够底儿,又多加了一杯。喝完酒,按说差不多了,又让恒安媳妇盛了一大海碗乔迁的喜面,老头儿端起饭碗,呼噜呼噜,一扫而光。
吃了饭,老头儿觉着头有点晕,以为是饮酒过量了,摇摇晃晃,回到屋里躺到炕上歇息。
恒安媳妇把炕烧得挺热,老头儿躺下一会儿,就睡着了。
白天搬家有些累,吃过饭,谁也没到爷爷屋里看电视,各自回屋歇息了。
第二天早上,恒安媳妇做好早饭,没见二大爷起身上厕所。往常这个时候,老人都会从灶前走过,出去上厕所的,就以为老人昨晚喝多了,这会儿还没醒酒。
早饭时,仍不见老人起身,恒安媳妇觉得有些蹊跷,就到屋里叫醒老人。叫了几声,不见动弹,心里一急,往前推了一把,见二大爷这会儿,硬得像一个木桩……
世德的葬礼,办得相当体面。家里人所在单位都送了花圈,单位领导前来吊唁。昌喜也请假奔丧回家,市里主管财经工作的副市长,也前来吊唁,秩级和甄家祖上在金宁府出任的官品相当。
守灵期间,长子昌喜趁身边没有外人,几次探问父亲,美国的亲爷爷,这次从美国回来,给家里留下多少钱?
开始,恒安并没在意,以为昌喜只是随便问问,便如实告诉昌喜,说一分钱也没留下。
见昌喜不信,又问了几次,恒安警觉起来,知道昌喜是冲着家里新近才买下的老宅来的,想到这里,心里免不了有些生气。
下一次,当昌喜又问钱的事,恒安没给这个大儿子好脸,冷言冷语道,“昌喜,你是长子,有件事,我正想跟你交代呢,你心里得有数,你亲爷爷在美国到底有没有钱,等他们将来死后,你自然就知道了。
”这次,你爷从美国回来,真的就一分钱没 也给家里留下,这次家里买房的钱,全是昌欢一人出的,这事我还要跟你两个弟弟说呢,将来我和你妈老了,要是能弄到钱,把钱还给昌欢,这房子,就是你们兄妹四人的;要是没有钱还昌欢,这房子,就是你妹妹昌欢的,你们兄弟三人,就别有什么想法了。”
一通话,说得昌喜脖子根儿都红了,嘴里喃喃着说道,“我爷把公司交给了昌欢,那么大一家公司,我爷不投钱,昌欢上哪儿弄钱来运转?”
恒安听过,心里一阵发冷。二大爷刚老,正在发丧,自己和妻子还活着,长子昌喜就带头跑回来,打起家产的主意。
这个长子,现在又是政府官员,平时总穿着带补丁衣服,脚穿解放牌胶鞋,处处都显示出安于清贫,超然物外,现在居然在这种时候,说出这种话来。
恒安冷眼盯着昌喜,看了一会儿,平静地对昌喜说道,“昌喜,你现在手里有权了,我的话,你可以不信,那你完全可以派审计部门,到昌欢公司查一查,看看到底是怎么回事?”
说完,扭头出发去了。
昌喜听出父亲的话里话外不是味,只得收紧嘴巴,不敢再提钱的事。
办完丧事,昌欢回到公司。
昌艳和老赵继续跑玉米生意,昌欢和二大爷守着公司老大一座空楼,整天没有人影走动,静得连一只老鼠从地面上跑过的声音,都能听得见。
二大爷恒富,刚刚从父亲卖房款里分得五十万,便觉是个有钱人了,对办公室主任兼门卫的工作,有了想法,觉得和自己的身份不符,几次怂恿昌欢,再外聘一个门卫,说这么大的一个公司,没个专职门卫,不成体统。
昌欢看出二大爷的心思,却装着糊涂,傅衍了几回,把事儿拖了下来。
其实昌欢,早就对这个公司感到腻烦了。
一年下来,投的钱不少,忙来忙去,扣除杂七杂八的费用,所获的净利润,也就几十万,扣除二大爷父女和老赵的开销,真正落到昌欢手里的钱,也就仅比把钱存入银行,获得的利息多一点。
只是公司的存在,反倒把人的手脚给拴住了,成天有事无事,都要装模作样的,到公司上班,哪如自己独闯江湖,天马行空,来得逍遥?
好在父母听说女儿现在开公司,赚了大钱,心里替昌欢高兴,人面上展样,也不再像从前那样替女儿操心了,正是从这一点考虑,昌欢才耐着性子,天天躲在公司里享清闲。
一天傍晌,公司里来了个女客户。一进门,就声言要找老板谈生意。
此人年纪不大,三十出头儿,衣着却光鲜异常,一身意大利款貂裘,耳朵上,脖子上,手上,全是镶钻首饰,身姿窈窕,已经很漂亮了,却又浓妆艳抹,连恒富一大把年岁的老头子,看过一眼,心里就嘭嘭乱跳。
这是公司开业以来,头一个主动上门找生意的顾客,恒富不敢怠慢,赶快领着客人,到二楼总代理办公室,敲了门,把客人让进里边。指着马小丽,跟昌欢说,“找你的,来谈生意的。“
转身,又措了措昌欢,跟马小丽说,”这是我们甄总代理。“
昌欢见到客户,先是一愣,跟着惊喜地喊了一声,“大马!怎么是你?你怎么来了?快坐下。”
昌欢认得这个人,她叫马小丽,和昌欢同在一所中学读书,比昌欢低一年级,是昌欢的师妹。上学时,人长得高挑俊俏,鹤立鸡群,同学都愿喊她大马。
“大马”这种称呼,在本地,对女孩子来说,多少带有些侮辱人格的嫌疑,好在马小丽为人大大咧咧,一小听别人喊惯了,长大了,也不在意。
马小丽在校期间,是典型的校花,所有的男生,都想和她走近,她似乎也对这种尊宠很受用,从不冷落哪个男生,在男生中的人缘,是可想而知的。
在这一点上,昌欢倒是和她有些像。
在早恋这方面,马小丽也不比昌欢逊色,甚至超过了昌欢,远远走在了前头。
她大胆而热烈,过早地咬破了夏娃的青苹果,而且初次尝到甜头后,就一发不可收拾,在中学毕业前半年,怀上了一个社会上混混的的孩子,被学校发现,给开除了学籍。
从学校回到家里时,那个混混又犯了流 氓罪,已被判了刑。这样,马小丽被迫打掉胎儿,自己一个人到外面闯世界。
二人命运相似,惺惺相惜,昌欢心里挺同情马小丽的。前几年,昌欢在集贸市场摆摊儿时,见马小丽也在那里卖服装。后来昌欢走江湖了,就没再见过她,如今看她这一身装扮,知道她一准儿发迹了。
“在哪儿发财?你。”昌欢问道。
见这里的老板是昌欢,马小丽也颇惊讶,“怎么是你?”愣了片刻,开口说,“我还以为是个美国佬儿呢,你怎么和美国人混上了?”
“是我爷爷的。”昌欢脸热了一下,解释说,“给我爷爷打工呢。”
“怎么,你爷是美国人?以前咋没听说过呢?”
看来,马小丽还没改掉率直的性格,说话口无遮拦。
昌欢也不生气,反倒坦然了,解释说,“我爷年轻时去了美国,以前国内闹运动,老人也不敢回来,这些年消停了,去年才回来,在这边设立了代办处,一时也找不到合适的人手,就让我代理着。”
“怎么,你爷是美国大老板?”
“什么大老板,有个自己的公司罢了。”昌欢兼逊道。
“哟,昌欢,你太幸运了,有这么好的爷爷,怪不得一出行,就当老板,哪像我?什么都没有,全得靠自己打拼。”马小丽高声嚷道。
“你现在在哪里发财?”昌欢又问道。
“在北京,”马小丽说,“做保健品。”
“做几年啦?”
“也没多长时间,就两年吧。”
“那服装生意呢?”
“早就不做了,”马小丽说,“一天到晚死守着摊儿,迎来送往,成天陪着笑脸,也见不到几个钱,烦!”
毕竟早先不是太熟,见了面,也没有太多的话,聊过几句,就觉着没话可说了。停了停,昌欢问道,“你结婚啦?”
“结过了。”马小丽说。
昌欢听出这话不是味,知道马小丽的婚姻必定不顺,笑了笑,说道,“什么叫结过了呀?你爱人干什么?”
“你问的是哪一个?”马小丽脸上显出一些不自在,说完,自己先讪笑起来,笑了一会儿,才调整了一下表情,说道,“我曾经有过好多个男人。”
昌欢看出马小丽忌讳这个话题,就不再问,起身去给马小丽倒茶。
二大爷见来人是昌欢的闺中朋友,识趣地退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