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二十八日。
阖闾宫。
群臣坐于台下,独楚王启站在高台之上,来回踱步:“区区两万兵马,不足挂齿?”
楚王启话音中满是怒气:“延陵城!菱夫城!”
“两城沦陷!”
“更有十乡二十七里被劫掠,官吏被或屠或俘!”
“寡人将阖闾城守军交与诸位爱卿,又停下了增筑城墙的工作,凑出了四万兵马。”
“可结果是什么?”
将手中军报砸在地上,楚王启怒声而喝:“追捕敌军不得!”
“又有两乡十一里被敌军劫掠!”
“我军被不断滋扰,短短五日便阵亡将士千余,只得退守乌程城休整!”
在楚国的大后方,楚国的四万兵马竟然无法对远征而来的两万秦齐联军完成围剿,甚至还被两万秦齐联军打回了城池,不得不看着秦齐联军继续在外作乱。
这是耻辱。
莫大的耻辱!
一名朝臣赔笑道:“大王,延陵城、菱夫城皆已被我军夺回……”
然而不等这朝臣说完,楚王启已经暴怒而喝:“那是我军夺回的吗?”
“那分明是敌军在劫掠之后便抽身而去。”
“我军不过是接收了一座敌军让给我军的空城!”
“那是秦齐二国让给我大楚的!”
听着楚王启的怒斥,所有朝臣都垂下头颅。
但他们眼中的神色却非是不甘、羞愧,而是无奈。
浓浓的无奈!
昭岑上前拱手,诚恳的说:“启禀大王,将军昭云的军略没有任何错处。”
“然,敌军却会于我军发觉敌军后即刻四散奔逃,根本不给我军任何交战的机会。”
“待昭云所部驻扎休整之际,敌军又会突然冒出来对我军进行骚扰。”
“昭云所部因多日不能休整而疲敝不堪之际,敌军便会合兵一处,对我军进行强攻!”
“昭云所部后退之际,敌军又衔尾追杀我军,造成溃败。”
“纵是昭云将军能征善战,可面对如此敌军也是有力无处使啊!”
在原本历史上的彭越不仅仅是汉初三大名将之一,更是第一个将游击战体系化并长期实践的兵家。
被后世公认为游击战鼻祖!
在正面战场,项羽可以仅用月余时间就打崩彭越的正面防线、全取彭越疆域、打的彭越抱头鼠窜。
但在敌后战场,彭越却是项羽最为深恶痛绝的狗皮藓,为项羽败亡做出了极其杰出的贡献。
于很长一段时间里,兵家对游击战的称呼就是彭越挠楚之策!
虽然现在的彭越尚年轻,远没有未来的他那般出色。
但现在的彭越却也已随嬴成蟜转战数千里,战争经验充沛,更得了嬴成蟜传授的游击战十六字真言!
反观昭云却只是一名被项燕挑剩下的戍守后方的三流将领而已。
昭云拿什么去围剿彭越?
他没那个能力知道吧!
楚王启断声道:“那就在敌军攻打我军城郭之际,借城郭牵扯敌军,而后围歼敌军!”
昭岑再次摇头:“敌军在夺延陵城、菱夫城后至今仍未对我大楚的任何一座城池进行强攻,只是不断游走于乡里。”
“乡里多无城墙,敌军一至,至多半日便可完成攻陷、劫掠和撤退。”
“还不等我军收到消息,敌军便已撤军!”
楚王启沉吟片刻后沉声开口:“寡人了解秦长安君。”
“此人尤善突袭国都。”
“这支秦齐联军也始终在围绕阖闾城周旋。”
“若寡人所料不错,纵是这支秦齐联军左右游走,最终必定会来突袭阖闾城。”
“我大楚可以阖闾城为饵,钓上这条大鱼!”
这不只是楚王启对嬴成蟜的刻板印象,也是当今天下对战争的刻板印象。
派一支精兵进入敌国疆域,结果不为夺取战略要塞,也不为夺取进军桥头堡,更不是为了焚烧粮库大仓断辎重,那还能是为了什么?
肯定是为了调虎离山,而后直扑国都啊!
昭岑却沉吟着开口:“臣倒是有一个想法。”
“或许,这支秦齐联军根本就没有明确的战略目标。”
“他们进入我大楚腹地的唯一目的,就只是扰乱我大楚后方?”
昭岑的话音带着犹疑。
因为这个想法在这个时代确实是有些异想天开了。
但越说,昭岑就越是笃定:“这支秦齐联军的目的就是扰乱我大楚后方!”
“前线秦齐联军距离这支秦齐联军活动的区域相隔至少七百里,根本无法勾连,甚至无法为这支敌军输送辎重。”
“这支敌军实是在孤军奋战,即便夺下城池也守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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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只要这支敌军继续活跃于我军后方,我大楚必定会民怨沸腾,也必须要再挤出士卒去围歼这支敌军,更需要增派兵力去保护我军的辎重运输线路。”
“长此以往,则即便前线仍在对峙,我大楚后方却必乱也!”
顺着昭岑的话语细想,一众楚国朝臣都心中骇然。
这支敌军需要什么明确的目标吗?
根本不需要!
只要他们继续存在,他们就始终是卡在楚国心脏的一根刺,时时刻刻都会对楚国腹心造成威胁,甚至是造成楚国后方动乱。
而一旦楚国后方动乱,那嬴成蟜可就有太多方法赢下此战了!
楚王启思虑间缓缓颔首:“令尹此言,有理!”
“但既然这支敌军连明确的目标都没有,我大楚又该如何全歼此军?”
这句话好像按下了朝堂的静音键一样,竟令得所有朝臣再次鸦雀无声。
怎么全歼?
楚国现在最多也就只能挤出四万兵马,怎么对两万来去如风、滑不留手、没有明确目标的敌军发起全歼?
他们也想知道!
沉默数息后,楚王启回身落座,缓声开口:“诸位爱卿无策,寡人倒是有一策。”
昭岑等朝臣齐齐愕然抬头看向楚王启。
他们这些经常打仗的人都想不出对策,楚王启又能有什么良策?
楚王启继续说道:“召回上柱国燕所部,退守淮河以南。”
“借淮河拒秦齐联军。”
“再以优势兵力于我大楚境内拉出一张大网,围剿此部敌军!”
一众朝臣下意识的高呼:“不可!”
“万万不可啊!”
“大王,三思啊!”
退回淮河以南?
那这一战不是白打了吗!
楚王启俯视全场,正声质问:“寡人也不愿退守淮河以南。”
“可前线大败,上柱国试图以疲敌之策争取战机,然秦长安君却又于军市发力,令得齐军愈发好战。”
“而今后方又有这支兵马横冲直撞、乱我大楚腹地!”
“诸位爱卿教寡人,此战该怎么打?”
“我大楚怎么胜?!”
全场默然。
面对楚国现在的困局,他们确实没有什么好办法。
楚王启轻声一叹:“寡人也不愿退守淮河以南啊!”
“然,战事如此,徒呼奈何?”
“只待我大楚退守淮河以南,则秦齐之盟便已告终。”
“寡人知那秦长安君的性子。”
“此人看似鲁莽求战,但此人却不好战,近来反倒是喜欢玩弄金汁。”
“一旦秦齐之盟达成,秦长安君必定会尽快交还军权,回返秦国继续与他心心念念的金汁厮混。”
“我大楚便也无须再承受如此压力,大可择机再战!”
昭岑上前一步,沉声道:“大王此策,乃是苟延残喘之策。”
“然,苟延残喘过后我大楚面对的便恐是亡国之患!”
“臣相信上柱国。”
“既然上柱国以为此战还有胜算,那此战便必有胜算!”
“臣再请,坚守!”
余下一众朝臣也随之拱手:“臣附议!”
眼见自己的提议被再次否决,满堂朝臣团结一致的对他发难。
楚王启压抑许久的怒火终于再也控制不住的爆发而出:“令尹以为,若行寡人此策,则寡人当为亡国之君?”
昭岑拱手再礼:“臣实不愿大王为亡国之君,臣亦不愿臣等为亡国之臣。”
“然,正因不愿,故而臣不得不言!”
昭岑抬眸看向楚王启,声音坚定:“若行大王此策,则大楚将亡!”
楚王启突然笑了。
长身而起,楚王启取下了自己的冕冠。
迎着所有朝臣愕然的目光,楚王启将冕冠放在了案几之上,侧行一步让开了那让楚王启甘愿放弃一切也要争夺的大位!
“诸位爱卿以为寡人愿为亡国之君乎?”楚王启怒声道:“寡人所行所为难道皆是为自取灭亡乎?”
“既然诸位爱卿皆以为寡人无能为王。”
“那么,请!”
“谁人自认有为王之能,寡人甘愿禅位!”
阳文君熊终突然坐直了身子,看向那大位的目光满是贪婪。
你说这话本君可就不困了啊!
但昭岑等朝臣却已当即下拜:“臣等绝无此意!”
“拜请大王息怒!”
这倒霉王位谁乐意坐谁坐,他们才不会坐呢!
而且所有朝臣都看得清楚,当今大楚早已风雨飘摇,一旦楚王启真的禅位,那必将让这场本就已胜少败多的战争彻底失败!
楚王启根本就不是真心实意的想要禅位。
他只是要借此倒逼群臣而已!
果不其然,见群臣皆如此,楚王启再不提禅位之事,趁势喝问:“寡人令!”
“传令上柱国燕即刻引兵回撤淮河以南!”
“诸位爱卿,可愿听寡人令乎?”
你等若是不支持寡人此令,那就速速来坐这王位。
否则。
寡人才是这大楚的王!
昭岑等留在国都的大族代言人们对视一眼,只得轻声一叹,拱手再拜:
“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