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杀声、惨叫声充盈着整座延陵城。
延陵守军的数量本就比秦齐联军少,又被秦齐联军突袭,很多将士甚至连甲胄都没穿好便已倒在了血泊之中。
鲜血和尸首铺满县衙门外,景鸾本人甚至都已经身处于秦齐联军强弓手的射程范围之内!
血淋淋的死亡威胁让景鸾因恐惧而全身颤抖、视线模糊、双耳嗡鸣。
但听到这呼声,景鸾却还是回身怒斥:“得大王信重、族长托付,本公方才担了这延陵县公。”
“即便敌军已经冲杀入城,但那又如何?”
“纵死,本公也当与城同在!”
“将那扰乱军心之人拉出来,便是本公的侄儿也当斩首示众!”
景鸾的家兵拔剑出鞘,冷然的目光看向县衙之内。
一众景鸾的家眷握紧兵刃,左右顾盼。
数息后,景鸾之子很是纳罕的低声开口:“阿翁,那呼声似乎并非是从衙内传出,而是生于衙外。”
景鸾失笑怒斥:“荒唐!”
“县衙之外乃是敌军!敌军怎会唤本公为叔父!”
然而景鸾话音刚落,景颇已经破开挡在自己身前的士卒,站在秦齐联军最前端朗声而呼:“叔父,降吧!”
景鸾:!!!
景鸾脖颈僵硬的转向景颇,而后瞳孔猛然地震,惊喜而呼:“颇、颇、颇儿?!”
“你、你怎会出现在敌军之中?”
“快!”
“不惜一切代价,救援少族长!”
听得景鸾这话,便是不认识景颇的卫兵们此刻也知道了景颇的身份。
随之而来的,便是心头火热!
谁都知道景氏少族长景颇于去年被秦军俘虏,至今仍未能归楚。
结果今日,他们竟然亲眼见到了少族长!
他们没心思去思考景颇为什么会出现在敌军阵中。
他们只知道,只要他们把景颇救回来,景氏至少能保他们三代人衣食无忧!
便是为此战死,那也值得!
一众家兵、卫兵下意识的就要提起战意,嘶声怒吼。
然而下一瞬,他们却眼睁睁的看着景颇拱手一礼,朗声开口:“秦齐联军二五百主、假都尉,景颇,见过延陵县令。”
所有人:啊???
景鸾僵在原地,懵逼不解的发问:“颇儿,你在说什么啊?”
“什么秦齐联军二五百主,什么假都尉?”
“你、你这话可不能乱说啊!”
景鸾心中已经生出了一个恐怖的猜想,可他根本不敢相信!
但景颇却只用一句话便让景鸾不得不信!
再度上前一步,景颇沉声喝令:“全军听令!”
“后退二十丈,重新列阵!”
彭越、黄匡等人对视一眼后,略略点头。
眼见方才还如狼似虎的敌军竟因景颇的一句话停下杀戮、退后整军,景鸾等人的眼睛都快从眼眶里瞪出来了!
合着景颇真成了秦齐联军的假都尉?!
合着这支敌军是景颇带来的?!
景鸾还在为了景氏的利益、景畴的托付而死战不退。
结果,景畴之子、景氏第一顺位继承人非但先降了,甚至还成了敌军将领!!!
“当啷~”
景鸾手中剑跌落于地,无措又震惊的看着景颇:“颇儿,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何故如此?”
“何故如此!”
景颇坦然道:“现下我军两万大军已尽数突入延陵城内。”
“据本将所观,延陵守军并不足以阻我军兵马夺城。”
“为了免去无意义的牺牲,本将拜请叔父如本将一般,归降大秦!”
听着景颇的话语,卫兵、家兵们眼中流露出浓浓绝望。
延陵城并非军事重镇,又远离前线,距离周边城池并不算远、驰援便利。
所以延陵城现在一共只有七百守军!
就算是再加上景鸾的家兵、家眷,以及城内所有官吏的家兵仆从,延陵城的可战之兵也不会超过一千人。
且这些人都是主力兵团挑剩下的,亦或是不敢去前线的富户子弟。
让这么一支兵马去与两万名秦齐精兵死战?
讲真,他们已经想投降了!
景鸾却是在听到‘如本将一般归降大秦’这句话时心中一动。
“归降秦国?”景鸾愤怒的嘶吼:“若是本将投降,本将如何能对得起族长的托付,如何能对得起大王的信重!”
景颇诚恳的说:“此战兵力悬殊之巨,叔父理应看的清楚。”
“若非是本将领兵,则延陵城守军并叔父必被尽数屠戮!”
“屠戮过后,我军还会对延陵城进行烧杀劫掠!”
“叔父若愿率守军归降,则本将保证,我军取了粮食黄金便走。”
(
“至于族长的托付?”
景颇苦涩长叹:“形势比人强,想来族长是能谅解我等的。”
黄匡砸了砸嘴发问:“我军有劫掠的打算吗?”
彭越瞪了黄匡一眼:“出征之前主帅再三叮嘱,夺城之后开粮库、钱库、武库,焚烧县衙等重要区域。”
“而后只取黄金、粮食、箭矢兵刃,余者尽数散予城外野人。”
“严禁我军劫掠!”
此军五名假都尉的二五百主中,有三个都是贼匪出身。
嬴成蟜怎么可能允许此军肆意劫掠?
那不是拿生肉喂老虎,生怕激不出对方凶性吗!
黄匡不解的看向景颇:“那景颇为何要如此言说?”
彭越也不确定的说:“想来,是为了给此人一个请降的理由?”
葛平嗤声道:“数百敌军而已,杀了便是!”
“有那劝降的时间,我军恐已能将此军屠戮殆尽了!”
景鸾慨然悲叹:“将军所言,然也!”
“为我延陵国人安全,本将,愿降!”
看着轰然拱手的景鸾,葛平惊呆了。
就,几句话的功夫就降了?
你丫这么不经劝的吗!
见景鸾都请降了,景鸾身后的家眷、家兵们也赶忙拱手:
“我等愿降!”
景颇畅快大笑着快步上前:“善!甚善!”
“此实乃明智之选也!”
说话间,景颇双手扶起了景鸾。
二人抵近之际,景鸾方才低声发问:“族长想来已知此事吧?”
景颇笑而颔首:“半个月前,本将曾与阿翁于莒都聊过此事。”
景颇没有说景畴是否同意。
但既然景畴没有在族中传下将景颇逐出宗族的命令,就说明景畴已经默认了此事。
景鸾松了口气,双眼坚定的看着景颇:“鸾虽无力,却愿为少族长……不,愿为族长而死!”
现在局势已经很清楚了。
景畴默认了由景颇在秦国再开一支支脉。
景颇将第一战定在延陵,显然就是为了吸纳景鸾为秦国景氏的成员。
景颇的身份自此也不再是楚国景氏的少族长,而是秦国景氏的族长!
景颇用力握了握景鸾的双臂,正声低语:“叔父今日受辱了。”
“待我族壮大,吾必让叔父不悔今日抉择!”
直起身来,景鸾恢复了正常的声量:“鸾虽鄙薄,但今日既降,便会为秦效忠。”
“鸾并麾下将士七百余、仆从两百、子孙十五人,皆愿并入我军,为我军先锋!”
景颇畅快大笑:“能得诸位效力,则我军必胜也!”
看着景颇和景鸾二人的互动,彭越挠了挠面颊,目露疑惑:“怎么感觉怪怪的?”
怎么感觉这俩人好像是在演戏呢?
但沙场之上、两军交战,还能演戏?
不等彭越细想,景颇已经拉着景鸾走向众人,温声介绍:“此乃延陵县公,景鸾。”
“景鸾愿领旧部以先锋身份并入我军,诸位意下何如?”
黄匡砸砸嘴,乐了:“这打过一战后,我军兵力竟不减反增!”
彭越深深的看了景颇一眼,而后开口:“既然景二五百主有此心,那便令其归入景二五百主所部便是。”
景鸾大喜拱手:“多谢诸位将军!”
“末将这就令人去开粮库、武库、钱库,抽调马车协助运输。”
“诸位将军劳师远征而来,定然疲敝。”
“末将亦会令人去烧热水、烹饪美食、腾出房舍,犒劳大军!”
景颇所部翻山越岭七百里,早就疲敝不堪、浑身脏臭。
听闻景鸾的布置,就连原本对游说景鸾颇有微词的葛平都怦然心动:“这,不好吧?”
景颇点了点头:“我军身处楚国内部,还是稳妥最为重要。”
“令人去开粮库、武库、钱库,再烧水烹饪便是,住宿便不必了。”
“让将士们吃饱喝足后擦擦身子,而后趁夜就走!”
景鸾也不强让,当即拱手:“唯!”
次日天色未亮,一支焕然一新的秦齐联军便大大方方的离开了延陵城,向着另一座城池加速行去。
在景颇和景鸾的合力引领下,秦齐联军几乎没有遭遇什么抵抗便接连攻破了两座县城,又轻取八乡十六里。
但即便秦齐联军极其注意隐蔽行踪,又有景氏暗暗协助,他们却终究是穿行于敌国疆域。
好日子仅仅持续了六天。
就在秦齐联军轻取菱夫城后,一名传令兵策马狂奔而回,嘶声高呼:“报!”
“南方十二里发现楚军!”
“兵力约两万!”
黄匡面露振奋:“可算来了!”
“我军正巧借这菱夫城的城防与楚军决一死战!”
然而彭越却拦住了黄匡,声音沉凝:“此支楚军兵力两万,但楚地还能调来的兵力却绝对不止两万。”
“一旦我军被困于菱夫城,我军必定全军覆没。”
“主帅曾言: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彭越看向景颇四人,沉声开口:“现下敌军主动进攻,我军要做的便非是应战。”
“而是退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