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得秦王名号,众人皆惊。
被我用匕首架着的桓镶也明显地定了一下, 似乎想回头看我, 但被刀刃抵着, 不敢动弹。
“秦王?”沈冲回答着, 看了看我。
我向他点了点头。
“正是。”那人道,“秦王得知圣上和太后为奸佞所困,令臣率兵马来将圣上太后接往上谷郡。”
说罢,他令众人护卫皇帝和太后左右, 而桓氏的那二十私兵, 都被捆了个结实, 把马放了,人扔在路边。
至于桓镶, 他留在手中可以当个人质, 我打算带上。
“卑鄙无耻!”桓镶怒极,骂道, “云霓生,你无德无行背信弃义!我不曾想过害你, 你竟算计于我!”
我觉得跟听他掰扯道德当真是十分有趣的事,不过现在没有闲工夫, 拿着匕首并未手软:“我早说过, 彼此彼此罢了。公子再胡闹, 莫怪我手下无情。”
“你杀!”桓镶登时撒起泼来,伸着脖子,“你这就杀了我, 将我首级拿给秦王,顺道再给元初也看一看!你杀你杀!”
我:“……”
老实说,我也就吓唬吓唬他,还真没打算下手。
“公子放心好了。”我阴恻恻笑一声,“公子这般一表人才,一下结果了岂非浪费。”说着,袖子一抖,亮出了手中那只装迷药的瓶子。
“公子可想知道,我会让人如何为所欲为?”我在他耳边轻声道。
桓镶愣了愣,定住。
“你敢……”他咬着牙道。
“公子试试?”
桓镶没再出声。
我松手,交给士卒绑了,放到马上。
众人没再耽搁,拥着皇帝和太后,离开主路,投着通往西边的小路而去。
这小路不如大路宽敞,不过幸好近来天旱,路面并不泥泞,马匹走起来尚是顺利。
奔出二十余里之后,雒阳城的身影早已经被夜色吞没,而天边露出了一点淡淡的光,已是凌晨了。
林勋不是傻子,他们已经偷鸡不成,便不能再被秦王或者东平王的人抓住。杨歆没有杀人灭口,还给他们留了两条腿,他们自会赶紧逃走。故而就算谢浚或大夏门出来的追兵追索到了方才遭遇埋伏的地方,他们找不到人问话,而大夏门城外道路四通八达,在这般夜色里,他们也很难凭踪迹辨认出我等离去的方向。
这队人马都是行伍之人,骑马赶路不是大事,众人之中,最吃力的便是三人,皇帝、太后和桓镶。
桓镶是因为手被捆着。不过沈冲颇为照顾他,让人将他放在自己的身后,又用绳子将他和自己绑在一起,免得他掉下去。
而皇帝和太后则是因为平日深居宫中,就算会骑马也从未尝试过这般夜里骑行疾驰,到底有些吃不消。
虽然二人并未说话,但众人为迁就他们,还是慢下些来。
到了一处路口,领兵那人忽而停下,下马来,向皇帝跪拜行礼。
皇帝讶然:“卿何故如此?”
“臣有欺君之罪,乞圣上宽恕。”
皇帝道:“卿如何欺君?”
“臣并非秦王司马,”他说,“臣乃关中都督桓皙帐下司马杨歆,奉桓都督之名,前来护送圣上往河西。桓都督有言在先,此事由圣上决断,无论圣上决意往何处,臣定当护送。”
桓镶瞪着杨歆,瞠目结舌,少顷,转头盯着我。
我对他眨了眨眼,心里却有些无语。
公子当真讲究,这般时候了还念着什么君臣之礼什么名正言顺。这边反正人多势众,直接把皇帝和太后带走便是,皇帝不是傻瓜,是好是歹他自然能想清楚。
不过除此之外,这事公子办得着实不差。我离开凉州前,给公子留了些假须和胶粉,以免他遇到什么事需要改装易容无从下手。而公子到底心思周详,此番让杨歆出来,将假须用在了他的身上。此计甚好,桓镶和林勋都没有把杨歆认出来。
皇帝沉吟,眼睛却看着我。
我说:“圣上,桓都督一片忠心,且凉州远离中原,可远避战祸。事不宜迟,还请圣上早作决断。”
皇帝又看向沈冲:“太傅以为如何?”
虽然我不曾对沈冲明说过,但前番商议时,他已经猜到,还颇有意味地跟我说起了公子。而他答应离开,便也是答应了顺从我的安排。
果然,沈冲向皇帝道:“禀圣上,桓都督一向为朝廷倚重,往凉州确更为稳妥。”
皇帝没有忸怩,颔首道:“如此,便如太傅之意。”
听得这话,我终于松了口气。
“前方有一处雒水渡口,可换乘马车,还请圣上太后忍耐少许。”杨歆向二人禀道。
谢太后道:“司马但走便是,不必挂虑。”
杨歆又行了礼,上马,继续引众人前行。
我正朝四周张望,身边忽而传来沈冲的声音:“你这般行事,秦王那边会怎么想?”
转头,只见他看着我:“你诈了谢浚,秦王难道不会迁怒?”
我说:“自然会,不过无妨。”
沈冲讶然:“怎讲?”
“他会想通的。”
沈冲身后的桓镶冷哼了一声。
我看了看他,道:“公子也不必恼怒,我这般做,其实是在帮桓氏。”
“帮?”桓镶冷笑,“你拿我当三岁小儿。云霓生,你这手偷梁换柱倒是使得好。”
我瞥一眼走在前面的皇帝和太后,慢下一些,与桓镶并排,而后,看向他。
桓镶警惕地看着我。
“公子与我说句实话。”我不紧不慢道,“公子果真以为,东边诸州的兵马能对抗秦王?”
虽是在夜色下,我仍能感觉到桓镶神色细微的变化。
“秦王也不过十几万人马,你当真以为他天下无敌?”桓镶不以为然道,“东边诸州诸侯兵马加起来,可有二十万。”
“秦王的兵马就算少些,却皆听命于秦王。”我说,“而这些州郡诸侯乃是各怀心思,勾心斗角互相攻讦之事还做得少么。无事之时尚且如此,公子莫非以为有了大长公主和桓氏王氏的旗号,他们反而会合力同心为你们卖命?当年六国占尽天下之力,兵多粮广,号称要联手灭秦,而后呢?却被秦国以一己之力,各个击破,终成霸业。如今,此秦国非彼秦国,诸州诸国亦非六国,可窥其根本却无所差别。公子既然要为桓氏考虑,当认真思量才是。”
桓镶看着我,少顷,又轻哼一声。
“你既然这般看重秦王,为何要将他们交给元初?”他说。
我说:“因为这样做,对秦王和天下都有好处。”
桓镶狐疑地看着我。
“霓生。”这时,沈冲忽而道,“我未见到惠风,她去了何处?”
我一愣,这才想起来,忙策马紧追几步,到了杨歆身旁。
“杨司马,可有一个叫惠风的女子去过邙阳乡中?”我问。
杨歆看了看我,颔首:“确有。”
“她在何处?”
杨歆正要答话,前面领头的军士道:“杨司马,渡口到了!”
我看去,果然,有一处渡口。
雒水在不远处拐了个弯,截断了从雒阳往西的挡路,故而在河道最窄处设了浮桥,以便来往行人车马同行。
往西跨过雒水的渡口有好几个,这是最小的一个,但与别处一样,作为交通要道,渡口设有守卫。天色又微微亮了一些,远远看去,兵舍依稀可见。
“这渡口已经为我等拿下,”杨歆道,“你方才说的女子,由另一队人马护送至对岸,与我等会合。”
我了然,继续前行。
只见四周寂静无比,并无人影。浮桥前有栅栏,似城门一般,天明开启放行,此时本该是关着,却敞了开来,似心照不宣。
众人即上了浮桥。
这桥乃是以绳索将十几艘大船串联,上面搭梁,再搭桥面而成。因平日通行人数甚多,故而也做得十分宽敞,可容两架马车并行,相向亦可不悖。数十人不久都上了去,河面不宽,没多久,便可到对岸。
可当先几骑正要下桥之时,突然,走在最前面的两人惨叫一声,摔落马下。
我心中一惊。
“有埋伏!”即刻有人喝道。
桥上众人即小乱起来,想要调转马头。
但就在此时,火光骤亮,喊杀声四起。
只见桥头桥尾突然被许多人围住,人数亦有数十,将众人堵在桥上。
有人想要奋力突围出去,但稍有动作,当即被射倒落马。
我看到他们被射倒的模样,心头窒了一下。那并非乱箭,而是有的放矢的狙杀,皆中要害,一箭毙命。
也就是说,现在围攻而来的人之中,有擅长夜战的精良弩手。
而全天下,只有一人麾下可练出这样的精兵。
“莫动!”杨歆即向众人喝道,“保护圣上和太后,不可乱动!”
话音才落,只听前方传来一个洪亮的声音:“我乃秦国司马裴焕!尔等已陷入重围,放下兵器,擅动者必死于箭下!”
众人闻言皆惊。
我看向那声音传来的方向,一骑走出来,火光中,正是裴焕。
而当我看到他身前的另外一骑,心神俱震。
秦王。
他一身玄色的锦衣,河风将周围火光吹得摇曳明灭,更将他面上的神色衬得深沉不定。
四周霎时间寂静,只有秦王的坐骑仍在走到,不紧不慢地到了前方。
未几,他停下,没有看我,只望着被团团护在中央的皇帝和谢太后。
在身后众人举起的一片□□中,他从容不迫地下马,向皇帝和谢太后行礼:“臣护驾来迟,圣上恕罪。”
护驾。
我心里怒极反笑,不由翻个白眼。
旁边,桓镶忽而轻轻地笑了一声。
“云霓生,”他讽刺道,“这可算得山外有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