待得那室内重归安静, 我推开窗户, 重新潜入室内。
从人已经替鲁京宽了衣服,他好端端地睡在榻上, 身上盖着褥子, 跟刚才的醉态比简直斯文。
这夜里没有月光, 看不太清, 我又往凑去门外听了听动静,那些侍从在屋外用抱怨的语气祈求着鲁京千万别又醒来闹, 让他们好好睡一觉之类的话, 过不多久,没了声响。
我放下心来,闩上门, 返回室内去。
这屋子想来从前也是贵人住过的,卧室四面有厚实的幔帐。为免被外面的人瞅见灯火光生疑,我将近前的幔帐放下, 然后, 把灯点上。
榻旁的铜盆里还剩着些水,许是方才给鲁京擦脸用的,这是正好。
我从怀里取出一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淡褐『色』的粉。我将粉倒一点在铜盆里, 捞匀, 未多时, 即结成胶状之物, 软软的,如同面团。我将此物覆在鲁京的脸上,细细抹匀,等了一会,再揭下来,便得了一张易容用的胶皮。
这也是祖父传下的。他从前扮璇玑先生的时候,不愿以真容示人,又觉得普通的化妆之术不够保险,便研制了此物。它以鱼胶、树脂等诸多胶物熬成,加颜料调作肤『色』,然后晒干,细细研磨成粉。遇水之后,此物即又溶为胶装,可自行捏出形状,也可敷在面上复制人脸,只要做得细致,可以假『乱』真。
鲁京的室中有铜镜。我在镜前坐下,把脸沾湿,再将那胶皮覆在脸上。此人的脸型比我宽大,我另外用胶在眉骨、颧骨、颌骨等处垫上,再按他的模样贴上眉『毛』和胡子,调整了一会,只见镜中俨然出现了一张鲁京的脸。我用妆粉将边缘和瑕疵之处一一修饰,半个时辰之后,虽然仍觉得有些地方仍不如意,但夜『色』之中已经能应付寻常人的判断,可以过得去。
画好了妆,我从他的柜子里翻出些薄衣,缠在身上,充作肥肉。然后穿上他的官袍和官靴,配上印绶、腰带和佩刀,戴上帽冠。
最后,便是气味。鲁京方才大醉,官府上都是酒气,不过我嫌不够冲,又拿起一旁摆着的酒壶,往上面洒了些。见酒壶旁有一盘栗子,也顺上两颗。
镜中,我俨然已经是鲁京的模样,就是眼神太正经了些,不够猥琐。
我想了想,照着榻上人事不省的鲁京的样子,往脸上抹上些酒醉一般的酡红,再想想公子的模样,『色』『迷』『迷』一笑。
像了。
云霓生,心里啧啧地鄙夷,你可千万不能变成他这个样子,否则公子要嫌弃死你……
我一边腹诽着,一边将方才行事的痕迹抹除,各样物什归回原位,看上去,除了鲁京的官服等物不见,其余陈设并无异样。最后,我灭了灯,将幔帐挂起,翻窗离去。
宝楼的位置就在慎思宫正中,占地颇大。作为先帝心中挚爱,宝楼建的甚为奇巧,四面皆有复道,连接宝楼四方的楼台殿阁。宝楼上的灯台很多,形状各异,设置奇巧,据说全部点上之时,乃是璀璨无匹。传说先帝在位时,高兴了就令人将宝楼中的宝物陈列出来,点起灯台。然后邀来喜欢的臣僚和嫔妃,在四面的殿阁中饮酒作乐,观赏那些宝物与灯光辉映的琳琅美景。
可惜当今的皇帝嗜好是美人,对宝物的想法就是通通锁起来,要用的时候拿去充国库。所以我跟了公子三年,从未像今日这样接近过宝楼,自然也无从观赏那传说中的奇景。
鲁京平日里如何来宝楼巡视,我不知道。
但我知道,他喝醉的时候,慎思宫中无人敢惹。
路上,我将一颗栗子剥了,放入口中。待得走到离宝楼十数丈远的地方,我走到大路上,学着刚才鲁京的腔调,粗着嗓子,口齿不清地哼起曲来。
慎思宫是个封闭之所,故而宝楼虽有守卫,但并不多。一眼望去,楼前当班的卫士大约四五人,楼中或许还有另外的人专司夜巡。
其时已是深夜,宝楼前虽有灯火照明,但并不太亮,堪堪够卫士看得清路。当班的卫士正在闲坐聊天,蓦地看到我,纷纷站立起来,如同尽责守卫之态。
“司马。”一名什长模样的士卒走过来,脸上堆着笑,行了礼,“司马怎来了?”
我没答话,如醉汉一般站定,指了指宝楼。
“司马要巡宝楼?”
我不理他,晃着步子,径自往前。
那什长忙要过来扶我,我突然将腰上的佩刀抽出,指着他。
什长已经,愣在当下。
“尔等……”我晃了晃刀尖,又指指其余的守卫,打个嗝,“偷懒……”
什长面『色』一边,笑意堆得更高:“司马哪里话,我等……”
“欲害我……”我盯着他,“……杀无赦……”
众人面面相觑。
有两人朝什长递眼『色』,压低声音提醒他,让他莫来惹我。
我又将刀尖指着他们,瞪眼:“说甚……”
他们忙赔笑,点头哈腰:“小人不曾言语!”
我不理他们,将刀收好,一挥手,喃喃道:“走开……”说罢,一摇三晃,继续往宝楼里去。
没有人敢再近前来,我一边嘟哝着“走开”,一边进了前门。
只听那些卫士在后面嘀咕:“……啧啧,又醉了……”
“……还是跟去看看?”
“莫去,他拔了刀,可会真砍人……”
“啧啧……”
待得走了一段,我往身后瞅了瞅,果然没有人再跟来。
我仍旧哼着去,脚步却加快,走到宝楼下,拾阶而上。
为了防火,宝楼上并不点灯。不过无妨,眼睛习惯了夜『色』之后,仍能看得清楚。
宝楼建在石台之上,阶梯约有数十级,抬头望去,可见宝楼的身影在夜『色』中黑黝黝的,如同巨塔压顶。
为了让救火的人麻烦些,也为了远处的人能看得更清楚,我打算从最高层开始,每一层都点上。
或许是天太冷,没有人上来巡视,宝楼上只有我一人。待得我走到顶层时,只觉风迎面吹来,虽然身上裹了许多衣服,还是不由地打了个颤。不过今日的风不算大,对于纵火来说乃是上佳。
此处乃是慎思宫中的最高处,能听到下方的许多声音。那些士卒们无事的闲扯,还有远处,不知哪个跟着鲁京一道喝了酒的醉鬼还在扯着嗓子发疯。我呵一口气,搓搓手。心里想着公子那边。鲁京的室中有滴漏,我来之前特地看过,现下,应该已经快要到子时了。公子他们也应当已经下到了那暗渠里,或许已经藏身到了花园,正在一个隐蔽的地方盯着这楼上。
事不宜迟,我挑了背风处,从怀里掏出一只小『药』瓶来。
祖父从前甚少干放火的事,他说此事容易伤及无辜,缺德。当然,有时迫不得已,缺德也干。像我这样,为了声东击西点一点无人的房子,无伤大雅。而既然是祖父传下的手艺,那么自然是要讲究些。他从不像寻常的蠢贼那样辛苦地抱一捆柴火去点房子,而是从他最喜欢研习的炼丹之术里面得到启示,配出了只须一点点就能引起大火的『药』粉。
我用手『摸』着楼板的缝隙,将『药』粉细细地洒在上面,拖出长长一道,在终点洒上一小堆。然后,我下了楼,依样在每层做了手脚,最后,我又回到顶层,打起火石,将『药』粉点上。
火苗烧了起来,不到一节指头高,但烧得甚为稳定。它不会一下蹭起来,却会慢慢地一路烧过去,不久之后,到达终点。那堆『药』粉上方,是阑干。它雕饰得十分精美。镂空的花纹细密而错落,乃是上好的引火之物。
这里是高楼,又处在夜『色』之中,这点火光不会被人发觉。待得看那火路无碍了,我即刻起身走开,下了楼,一层一层点火,然后又沿着复道走到旁边的另一处殿阁,依样放『药』点上。
当最后的一处点上的时候,我望见宝楼顶上已经能望见了火光,且蔓延到了有风之处,火借风势,一下旺了起来。远处,似乎有人在喊叫,我毫不耽搁,离开殿阁,用绳索攀上宫墙,离开了此地。
当我走到宫道上的时候,我已经能听到宫中四周云板猛响,而宝楼上的火越少越大,就算在黑夜里,也能望见冲天的浓烟。
不少卫士慌慌张张地朝那边跑去,手里拿着通和盆。
此时不可再装醉,我将栗子吐了,一边粗着嗓子喊,“救火!救火!”一边像催人救火一般,朝反方向奔去。宝楼那边的事实在重大,就算我的声音着实不大像,亦无人理会。迎面过去的几队士卒都一边应着一边神『色』慌张地朝宝楼而去。
除此之外,还有许多宫人,显然是匆匆起来,头也来不及梳,抱着盆跑了出来。
许是引得公子提起的失火之事,慎思宫中的人对火情的敏感有些超乎我的意料。那火情起来之后不久,附近宫室的人便惊动了起来,且许多人出来的时候,桶盆之中都盛了水,显然是有了经验,知晓宝楼下的水源不够。
这自是我所希望的。最好太子妃宫室里的守卫也紧张起来,跑去救火,这样,便可免得我再费周章。
但他们并未如我所愿。
待我跑到太子妃宫室时,那些守卫没有动,只是望着远方的火光,惊疑不定。
“愣着做甚!”我冲冲地走过去,骂骂咧咧“救火!去救火!”
“禀司马!”其中的什长跑过来,行个礼,“宫正白日里才吩咐我等,不可离开一步……”
他话没说完,我一口唾在他脸上,学着嗓子喊破了一般的声音,指着他骂道:“宫正算老几!蠢竖!那宝楼若塌了,我等都要杀头!”
那什长唯唯连声,却看着我,似乎有些犹豫。这时,突然,一阵火苗从宝楼旁边的殿阁上方窜起,好像是烧到了里面的陈设之物,火光熊熊,倒是比宝楼上的还大。
“看见不曾!快去!”我暴怒大喝。
那什长再也不敢耽搁,忙应下,带着手下往那边跑去。
我跟在他们身后,也骂骂咧咧地走着,未几,闪身到附近的巷子里。
慎思宫中如今一时大『乱』,这身伪装已无大用,且碍手碍脚,不如除去。我迅速地将面上的胶皮揭了,脱掉官服等物,穿着里面的玄衣,顺着墙根出去。人都被引去了宝楼,宫道上一个人也没有,我走到门前,推了一下,果然,门开了。
才进去,突然,眼前刃光一闪,幸得我躲避及时,不曾伤到。
“霓生?”那袭击的人却是桓镶,他看到我,神『色』登时又惊又喜,忙道,“伤了不曾?我还以为你……”
我忙示意他噤声,问:“公子他们何在?”
“就在室中。”桓镶道,“太子妃他们要更衣。”
我颔首,对他说:“公子留在此处,把门闩上,若有人来,切记不可开门。”
桓镶道:“我知晓。”
我即刻又往室内而去,才进门,我就看到了公子和沈冲,他们看到我,一样『露』出惊喜之『色』。公子如同大松了一口气,急急问道:“你去了何处?”
说实话,看到他那瞬间变幻而去的焦虑之『色』,我心中忽而甜了一下,好像喝了苦『药』之后被喂了一口糖。
“自是去放火。”我轻松一笑,忙问,“太子妃和皇太孙还在更衣?”
“正是。”沈冲道。
我不多说,往内室而去。
只见二人都已经匆匆换上了衣服,只是桓镶找来的侍卫衣服对于皇太孙来说仍显得太大,袖子和袴上都长了一截。
太子妃正要给他把衣服折好,我说:“不必多管。现下外面无人,先走要紧。”
二人皆颔首,随着我出了门。
见到他们出来,沈冲和公子忙行礼。
太子妃道:“冼马与侍郎不必多礼,不知现下,该往何处去?”
沈冲道:“我等寻得万全之处,太子妃与殿下随臣出去便是。”
太子妃颔首,不再多说,拉着皇太孙,随沈冲快步离去。
公子正要随着走开,回头,却发现我没有动。
“公子随表公子他们先走,我随后就来。”我说。
“你要做甚?”公子问。
我说:“自是善后。公子忘了,这宫院也须烧了,才可坐实皇后杀皇太孙之事。”
公子道:“我随你一起。”
“不可。”我说,“公子保护太子妃与皇太孙要紧,快去。”
公子犹豫了一下,没在坚持:“如此,你小心些。”说罢,转身而去。
我看他们消失在宫院门外,将宫门关上,而后,回到屋子里。
比起宝楼和那些殿阁,太子妃这宫室的火须得更猛一下,要在救火的人来到之前便烧毁,以做出二人横死的假象。所以,用的『药』跟方才用的并不一样。
我掏出另一只瓷瓶来,里面都是一颗一颗的小丸,是用更为精纯的『药』粉制成。这屋子虽不如宫殿的陈设讲究,也有不少易燃之物。我挑着要紧的地方,分别洒上一些。
在我的计划之中,今夜这宫宫院里,我只将太子妃住的主屋烧毁,别处的厢房均不连累。至于厢房里的几个宫人,我并不打算伤她们『性』命。许是这些年做奴婢的经历使然,我觉得都是伺候人的,她们到这里来也不过是奉命而为,就算是那两个给太子妃下『药』的宫人,亦不过是身不由己的卑微之人,要求她们在皇后面前宁死不屈,实在有些强人所难。
正要点火,突然,听到一阵急匆匆的脚步声。
外室传来门突然被推开的声音,我一惊,忙躲到帷帐后面。窥去,却见是东宫跟来的那两名宫人,发髻松散,显然是刚刚睡醒。
我心中沉下,倏而回忆起先前之事。那室中用膳的只有三人,我听她们说到这两人已经用过,便一时疏忽了。而她们当时说,这两人是匆匆吃了几口就走了……想来,她们定然是也饮了汤,但饮得不多,以致『药』效不足,竟是中途醒了来。
心中甚是后悔。那『药』吃多了会致人昏睡几日,我觉得那样太假,便没有下许多。现在想来应该一瓶子全倒下去才是。
“太子妃呢?皇太孙呢?”正当我想着对策,只听她们也到了内室了,一人焦急地说,“都不见了!”
另一人道:“快!快去报官!”
我心道不好,一旦她们出去定然要坏事。可惜藏身的位置不在门边,不能封住退路,无奈之下只有下策。我抽出刀,从藏身处跳出来:“不许喊!”
二人蓦地看到我,惊叫起来,便要夺门而出。
我急忙追去,那二人才逃到外室,突然,外面冲进来一人,只听惨叫声起,她们均已倒地毙命!
而冲进来的人,是公子。
他喘着气,看着我:“霓生,你无事么?”
我目瞪口呆,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但危机倏而解除,心还是放了下来。
“无事。”我忙道,“公子怎回来了?他们呢?”
“他们都已到了花园中,我担心你,便回来了。”公子说罢,补充,“你放心,那花园中无人,他们定然无事。”
我实在有些无语,想说我叫你走开你还回来做甚。但我知道,我不能这么说,因为方才若不是他回来,我几乎要出大差错。
公子问我:“你不是要点火么?怎还未点?”
我说:“方才正要行事之时,这两人闯了进来。”
公子颔首,道:“现下如何?这两人尸首如何处置?”
我想了想,看看地上的尸体,心里叹口气。
“就留在此处,屋舍烧毁之后,这尸体可混淆视听。”我说。
公子了然,没有言语。
我不再耽搁,拿起边上的烛台,又从边上拿起一件薄衫,撕成几道布条,一道一道点上,从内室往外,分别扔到放了『药』的地方。
那『药』引火甚得力,每落下一道布条,皆有火苗一下蹿起,比浇了油还要猛烈。公子的手中也拿着烛台点火,见得这般情形,惊愕不已。但他并未多言,待得外室点上,他将门关上,道:“走。”
说罢,与我一道往外面走去。
宫道上仍然无人,远处,宝楼上仍冒着烟,但已经没有了火光。不远处有些嘈杂声,似乎正朝这边而来。
我和公子忙钻入同往花园的巷子,遁入黑暗之中。
花园里寂静一片,这般时候,的确不会有人来。没多久,我和公子就找到了那假山,公子掀开铁箅,先跳下去,然后看向我。
我也想跳下去,但公子道:“你先将腿放下,我接你。”
脑子里一下就想到了那是甚场面,我面上一热,道,“不必。”
公子的声音甚不耐烦:“快些。”
他不让开,我也不好跳,只得勉为其难地按照他说的那样,先坐下,将腿放下去。忽然,我的肋下被一双有力的手托住,未几,被公子自然地接了下去。
这算不算我占他便宜?心底忽而想道。
什么傻话,明明是他占你便宜。一个声音道。
蓦地,我的脸又烧了起来。
井中堪堪能容二人,他挡着路口,我也过不去。只好跟他面对面贴着,鼻子几乎要触在他的胸前。
“头低些。”公子的声音在那胸膛里低低振响,我忙将头低了一下。未几,头上传来铁箅被拿起的动静。
公子向后弯着腰,将铁箅盖稳,片刻,收回手。
虽夜『色』漆黑,但我仍能感觉到那张近在咫尺的脸,以及……那触在脸颊上的起伏不定的呼吸。
四周倏而似静止了一般,黑暗中,我看着那模糊的脸,而我知道,他也在看着我。
“公子怎不走?”在心跳越来越不受控制的时候,我终于忍不住,小声提醒。
“在想一事。”公子的声音低低,伴着他的呼吸,似有温热的触感。
“何事?”
“方才那火,怎会经你手中便会烧得那般烈?”
他的声音很轻,却沉得很,似呢喃一般……我觉得真是见了鬼,他明明在正经地说放火的事,却为何像我的脸上被放了火一样……
不可上当不可上当!心里那个声音又提醒道。
我暗自深吸口气,故作镇定:“公子有所不知。我出生之时,曾有方士来算过,说我乃火神降世,方才那事便是例证。”
公子笑了笑。
那声音,似觉得有趣又似觉得无奈,温热的气息拂在我的呼吸之间,有他那淡淡的味道,几乎教人心神『迷』惘……
就在我觉得心要跳出胸肌的时候,忽然,我听到些嘈杂声,从那暗渠中传出,竟似有人在打斗。
那阵悸动倏而被打断,我能感觉到公子和我一样,也怔了一下。
“你跟在我身后,莫『乱』动!”不待我开口,公子沉声道,说罢,转身快步钻入暗渠之中。
我连忙跟上。待得走了十几步,前面有了微光,待得看清,却是一截蜡烛落在了地上。而狭窄的暗渠道中,两人正在扭打,公子拾起蜡烛照去,却见是桓镶和沈冲。
“逸之!子泉!”公子喝道,“住手!”说罢,将蜡烛递给我,冲上前去。
只见二人已经打得气喘吁吁,脸上各带了青紫。
沈冲的神『色』我从未见过,暴怒而激动,被公子架开时,仍挣扎着嘶吼:“放开!我要杀了这无父无君之人!”
“到底出了何事!”公子喝道。
“你问他!”沈冲道,“他方才要对皇太孙下手!”
公子神『色』一变,随即看向桓镶。
桓镶没说话,擦了擦嘴角上的血迹,冷冷地看着沈冲,往地上啐了一口。
我看着他们,心中了然。
只听沈冲道:“方才下暗渠时,他让我在上面等你,说他自护送太子妃与皇太孙回宅中。我几乎信了,可幸好我担心外面有异状,打算一道护送他们过去再返回。等我跟上时,忽见他在皇太孙身后拔出了匕首!”
公子神『色』不定,随即看向桓镶,声音沉沉:“子泉?”
桓镶坐在地上,冷笑一声,却并未否认。
“怪我不曾下手快些,否则这祸根早已除了。”他不以为意道。
公子和沈冲面『色』皆变,沈冲又要去揍他,被公子拦住。
“为何如此?”公子低喝问道。
“你问我为何?”桓镶抬眼,目光锐利,“我且问你,桓氏和沈氏希望何人继位,是皇太孙么?”
“你何意?”公子的声音平静无波。
“我说得不对?”桓镶道,“你是长公主的儿子,莫告诉我你不知晓她的打算。还有你。”说着,他看向沈冲,目光中一副睥睨之态,“淮阴侯这些年做了许多,不都是为了你。你倒好,一边享着福,一边打着跟家中反着来的主意,你以为那皇太孙继位了会念你的好么?都是做臣子过来的,谁不知道谁!哪个帝王继位之后便,不是要给天下立规矩?就算你二人救了皇太孙,无论长公主还是桓氏沈氏,都是他的大敌!”
“子泉!”公子喝一声。
“你恼甚!”桓镶亦喝道,“我说得不对?今夜之后,长公主便要对皇后和平原王下手,只要再解决了皇太孙,继位的便是城阳王!”
这话出来,公子和沈冲皆惊。
“你从何处得知的消息?”公子紧问道。
“还有何处?”桓镶道,“你以为长公主会坐以待毙?她早就谋划好了,今日之事,明日之事,还有将来。”他冷哼一声,“你以为让太子妃和皇太孙假死单单只是为了躲避追踪么?只有他们死了,梁王才会以弑君之名对皇后和平原王动手,长公主才能借刀杀人!这番心血,你难道希望白白便宜到别人身上……”
“皇太孙是储君!”沈冲断喝,“你对他下手,便是弑君!你会将桓氏和沈氏一起拉去陪葬!”
“你不说我不说还有谁知道!”桓镶说着,目光灼灼,“我本想劝你二人让他们真的死在慎思宫,可你二人定然不愿。你们不愿当恶人,我来当无妨。这暗渠只有我等四人知晓,他和太子妃死在此处,日后便是一个侍卫和一个宫人的白骨,就算被发现,谁人认得出来?”
“你置天下于何地?”沈冲冷冷道,“圣上不能主事,皇太孙死了,难道城阳王便做得了储君?你以为那些个个手中有兵马的宗室都是摆设?到时天下大『乱』,你我皆是罪人!”
“谁说圣上不能主事?”桓镶忽而反问。
这话出来,四周倏而寂静。
“你说什么?”公子压低声音问。
“长公主已经找到了医治圣上的灵『药』。”桓镶缓缓道,“我今日从宫中出来之时,他已经可模糊说些话语。”
公子和沈冲盯着他,神『色』惊疑不定,一时竟是无话。
我心中叹口气,轻咳一声,道:“太子妃和皇太孙,范少傅接走了么?”
“他们出了暗渠之后,范少傅便将他二人接走了。”沈冲道。
“他们可发觉了子泉公子的举动?”我又问。
“不曾。”沈冲冷冷地看了一眼桓镶,“他下手前我便阻止了,太子妃与皇太孙走在前面,并未发觉。”
桓镶一脸不甘,没说话。
我和公子对视一眼。
公子道:“如此,旁事不必多言,先出去。”说罢,拍了拍沈冲的肩头,又推了推桓镶,示意他们起身。
桓镶和沈冲各不言语,也不再枯坐,依言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