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行尸僵!
朝然紧抿着唇,拼命挣脱着身上的铁链,铁链被拉扯得叮铃作响,奈何挣脱不开。
行尸僵为幽冥中众鬼魂三惧之一,其形体较高大,长相多为青面獠牙,乃煞气化成,再由不可投生之精魄附其形,是故行动迅速,纵跳如飞,在鬼渊深处来来回回,却无有出期。
它们不惧鬼渊中任何鬼魂,是一行走的乖戾怪物,破坏力极强,若是被它们盯上了,便很难逃脱得了。
行尸僵块头越大,破坏力越强,山北寻身后那只,足足有他身形的两倍大,煞气相当重,这么一手穿腹,山北寻的腹腔早已空了。
在幽冥中,鬼魂倘若没到魂灭的地步,就都还能“活”着,也知痛痒,也会流血。
而伤口愈合快慢也会依鬼魂能力强弱而变化,但疼痛是不变的,犹如鬼渊入口时那些惨不忍睹的受罪魂,他们生生世世都在忍受着疼痛,又都“死”不去,永无止境。
因此,有些受罪之魂,日夜盼着能被噬魂鬼与行尸僵盯上,最好能趁早将他们吞掉,免得“活”受罪。
行尸僵狰狞的手猛地一抽,山北寻剧烈地痉挛了下,血自喉间涌散开,喷了出来,一下倒地。
曲思满根本来不及惊愣,便飞身扑到他面前去,张开双臂,挡在了山北寻前方,却是抑制不住地啜泣起来。
朝然奋力地挣扎着,铁链的锒铛声不绝于耳,口中不断发出凶狠怪叫声,以吸引行尸僵的注意。
曲思满娇弱的身体在颤抖着,山北寻半仰着头,脖颈青筋暴起,他伸手紧拽住曲思满的衣袖,嚷道:“走……快走!”
她虽是心惊胆战,却毫不迟疑,怔怔地盯着近在咫尺的行尸僵,对身后山北寻道:“你既喊我声‘夫人’,我便生做你的人,死守你的魂,不离不弃!”
“思满……”山北寻一口血卡在喉处,浑身紧缩,一面想去拉扯挡在身前的曲思满,一面恶狠狠地盯着那行尸僵,生怕它突然出手。
那行尸僵的目光早被朝然的凶狠斥骂吸引去了,他骂的是鬼话,学着那些讨厌鬼的语气,将多年以来骂他的话,通通过一遍,无非想激怒它,将它引到跟前来。
行尸僵竖瞳里头跳跃着疯狂的东西,是血腥亦是暴戾,它想将眼前这厮狠狠踩烂或撕碎了。
但见它一个跳跃,在曲思满惊愕的目光中,直接撞到了阵法光屏上,用其锋锐的利甲猛戳,可谓横冲直撞。
朝然忽地狞笑不止,笑行尸僵不自量力,不该挑战冥道,冥道是无坚不摧的;
又笑它长了个不中看还不中用的大块头,简直榆木脑袋,不懂用巧;
还笑它无可奈何,敌手就在面前,任它如何费劲也不能将他怎样……
曲思满原是一脸讶异,随着朝然越骂越得意,也逐渐意会,神色慌张地将山北寻悄悄扶起,瞥眼见他腹中的窟窿,又是一顿惊颤。
山北寻抓牢了曲思满的手,吐出一字:“走……”
曲思满倒抽一口冷气,扶着山北寻往后撤,时不时回头看朝然的情况。
那行尸僵气急败坏,不断冲撞冥道的阵法,在朝然的刺激之下,乖戾之气暴涨,周遭涌动着煞气颇有铺天盖地之之势,使其身形越来越大。
“北寻,那个孩子他……”曲思满目光不住地往后瞥,不敢走远。
“他被冥道禁锢,鬼怪是进不去的……”山北寻话音一落,后边阵法的光屏竟然被砸碎了,与此同时,他踉跄几步就要跌倒,曲思满惊呼一声,扶他不住也栽倒下来。
山北寻眼疾手快,立即揽住她,自己垫了底:“思满……”他咬了咬牙,虚弱得只剩几句话的气力。
曲思满慌里慌张地起身,看着他那腹中黑洞洞的一块还在淌血,茫然无措地追问:“痛不痛?痛不痛?”
她那张脸惨白得像纸,不再似生前那般风采秀丽,那头青丝也凌乱地披散着,发上只插着一根玉簪子,憔悴不堪。
一股子自责愧疚又涌上眉宇间,山北寻倍感神伤,心疼道:“我对不住你……”
曲思满握着他的手,放在脸上:“你我是夫妇,若大难来时,你舍我而去,才对不住我。”
山北寻挤出了个安慰她的笑容,身疲力软地躺着,目光却投向几丈外的那一处,那个红衣似血的少年,如今却被巨大的行尸僵捏在手里,满口杂碎鬼话嘎嘎乱叫。
那瘦弱的身子好似一捏就散架了般,悬空的脚下落了一滩血,红得刺目。
曲思满心如刀绞,寻思上前。
山北寻不知何来的力,忽地一把拉住她:“你想做什么?!”
“我不能看着他魂飞魄散……”曲思满一绕,一道烟似的飘上了行尸僵的肩头。
朝然蓦然一惊,与曲思满眼神一交汇,怔忡不已,她准备做什么?!
行尸僵一手捏住朝然,将他全身紧箍在手中,利甲一伸,欲直接刺穿他的喉。
曲思满紧急拔出簪子,趁其不备猛力一扎,簪子狠狠扎进了行尸僵的一只眼里,行尸僵怒吼一声,手一松,朝然摔落在地。
曲思满则被一掌拍出了几丈外,滚落到地上,单薄的身子不再动弹。
“思满!!”山北寻惊叫出口,艰难地向前匍匐。
而此时,四面竟然悄无声息地围上了一群噬魂鬼,正向他们逼近。
朝然瞪得目眦尽裂,仿佛又看到了山河跪立坟前自戕的一幕,霎时间满腔怨恨不甘沁着透骨寒气,逼得他不得不往外泄出:
“不要动他们!!”
一声暴吼冲出喉,那些注灵铁链竟被挣断了,勒得手腕全是伤口!
他奋力抽出长长一截铁链,直接甩向远处的噬魂鬼,哗啦啦几声落下,噬魂鬼一波荡尽了,另一波又涌起。
与此同时,那行尸僵缓过劲来了,指甲如长剑般霍然刺入了朝然的腹中。
他猛地一抽搐,呕出了大口血来。
似乎还不尽兴,行尸僵抽出指甲,又准备捅进去。
朝然憋着劲,忍痛往后退,目光急急投向山北寻夫妇,惊见那方涌动着黑沉沉的一堆东西,是噬魂鬼涌过来了!
他又瞥向被煞气灌满的大块头,心中已有成算。
朝然捂着腹部的手颤抖着,忽地戳进腹中,疼得直打痉挛,口中不断涌血,似乎能听到骨头断裂的咔嚓声,随即鲜血淋淋的手徐徐抽出来一根肋骨,血涌不止,他站不住了,跪倒在地,忍得全身抽搐。
行尸僵往前一跨步,就逼近了朝然,抬起一脚要猛踩下去。
眼见的就要落下去了,他紧握的那一截骨头似乎还冒着血气,伺机朝行尸僵脚心一划,放出了煞气,再一道烟滚将自己逼开了去。
行尸僵的煞气之重,沉于足底,如今足下开了口,它便如同泄了气的皮囊,随着声声嗷叫而逐渐缩小身形。
朝然那一截肋骨浸染了煞气,形状稍有变化,似乎变得锋利了些。
才一起身,他便如电掣般闪到了山北寻跟前,那些涌动四窜的煞气竟随着他动而动,准确来说是追随着那根开了气口的骨头。
山北寻终于挪到了曲思满身前,拉着她的手轻呼摇晃。
本以为他们就要化为灰烬了,幸得少年及时出现,但又惊讶于眼前的少年竟然能从行尸僵手中逃脱,且在手无寸铁的情境下,不惜折骨炼器,这股子血性与毅力,实在骇人。
那些噬魂鬼拥挤云集而来,才掠过那截煞气缠绕的沾血肋骨,便好似湿了魂,行动变得迟缓了,只消朝然持骨划过,它们就都消散了。
起初,他行动还有些不利落,但随着肋骨渐化成刀,愈来愈称手后,便动如兔起鹊落,山北寻见他乘着煞气与噬魂鬼间的交锋,不禁瞠目结舌。
令山北寻震撼的还有,这少年的伤恢复得极快,不知是其本身修为过硬还是反气内骨,难得一见灵修苗子!
可他这般年轻,又是因何殒命的?
他愈看愈惋惜,但可确定的是,他绝非一般鬼魂,甚至有可能还不是鬼魂!
须臾,那些欺身而来的噬魂鬼都成了肋骨刀下亡魂。
朝然杀鬼杀得浑身痉挛,满目赤红,身上的气场渐次变强,后头的噬魂鬼不敢近前来了,倒是行尸僵被夺了煞气,摇摇晃晃的,急躁地飞身过来。
“小心!”山北寻急声提醒,朝然一个回身,连人带刀迎了上去,直接朝它身刺入再钻出,行尸僵蓦地一摔,煞气一散,形便散了。
朝然落地那瞬腿一软也就跪了下来,拼命喘着,双手就颤得不行。
他呆呆看着手中那把已成弯形的刀,刀身上照出的影子是那般陌生,陌生得有些可怕。
但那面具又是那么亲切,让他还能稍稍清醒些。
身子微微动了动,曲思满醒了过来,山北寻有惊无险地松了劲。
“北寻~”曲思满挣扎爬起身,一头青丝披散,衬得整张脸更加楚楚可怜,“那孩子呢?”
她茫然一扫,见远处跪着的朝然,垂头发怔中。
朝然木然地看着那把刀,不经意间,头顶被一只温柔的手摸了下,惊得刀落了地。
那一瞬,曲思满好似摸着山河的头般,久违的暖意包围着她那颗念子之心。
“谢谢你救了我们。”她的声音还是那么柔和,朝然的戾气一瞬消散,他不知该怎么回应,枯跪着,低垂着头。
“可以摸一摸这个面具吗?”曲思满问道,实则她想看看这个少年。
朝然恍惚回神,二话不说摘下了面具,递给曲思满。
可她迟迟未接,目光就定在朝然脸上,像凝思着什么。
这般丰神俊朗的模样,着实让她眼前一亮,不知何时也到曲思满身旁的山北寻,终于见着少年面目,也不禁一叹。
朝然一时有些不知所措,递出去的面具,曲思满未拿,他也不敢收回手,就那么静滞了片晌。
在山北寻的轻咳下,曲思满终于回神接过了面具,放在手中,细细捻着。
山北寻道:“多谢你出手相救!”
“应当的。”朝然的声音很轻,有些小心翼翼。
“我们替山河感到庆幸,能结识你这么一位朋友。”山北寻由衷地道。
朝然有些受宠若惊,急忙摇头,道:“不,是我很庆幸。”
曲思满看他,深感惋惜,他还如此年轻,就这么来了万劫不复之地,实在是造化弄人。
这时,成群结队的鬼魂带着原先的讥诮声呼呼啦啦而来。
“逃、逃出来了?!”
“这厮竟然不受冥道约束?!”
“应该是惩罚够了,放出来的,大惊小怪?!”
“哎呀!这么说,有口福啦?”
“有、有三、三只……”
“让我等饱餐一顿,好过在此地受苦!”
“对、对头……”
曲思满闻言,紧握住了山北寻的手,可他的伤口才在慢慢愈合中,着实不能再干,朝然眉目一敛,多年的怨气,终要出一出了。
他拾起刀来,戾气忽显,才一瞬就闪进了那些鬼魂中,但见红影闪动,鬼魂惨叫不迭:
“刀……刀?!他竟然有刀!!怎么会有刀?!”
那些鬼魂怎么也想不到,鬼渊深处还会有鬼魂能持利器,理应在典簿司时,就被搜刮干净,根本不可能还带着利器。
可是这家伙分明就带着这么一件极凶的刀,刀锋所到,鬼怪无处遁行。
侥幸逃脱的,立即在鬼渊处传开了。
一顿厮杀后,他有些承接不住刀上传来的煞气,握刀的手被震得麻了,使他不得不扼住手腕。
“你这刀可有名?”山北寻凝视着那把玄色的弯刀,忽问道。
“嗯?”朝然还真没想这个。
见他摇头,山北寻微微一笑,道:“不妨取名‘三涂’。”
“三涂?”朝然咀嚼着此名,见刀身泛光,他当即点了点头。
“不问为何?”
“好听即可。”
“有寓意。”山北寻重拾了取名之好,一如当初给山河取名时那般积极与喜悦。
“有何寓意?”
“三涂者,涂罪、涂恶、涂仇。”
说到此,朝然定定地看着二人,须臾,问道:“我想代哥哥问问当年那件事……”
山北寻与曲思满互看一眼,神情忽变凝重:“此事说来话长……”
朝然专注地听着,无所谓长短,他只求个答案。
“山河十八岁那年,城中来了个神算子,人称‘三百钱’,机缘巧合下,他算出了山河的命途……”
朝然眸光微微晃动,曲思满接了口道:
“他说我们阿谷……有不死身,是所有修行者梦寐以求的长生不死……”
朝然闻言一怔,神色一僵,发抖的手悄悄背过身后。
山北寻道:“不论真假,此事定不能被他人得知,可还是走漏了风声。之后,城中的大世家上门皆求证此事,更有甚者要一试真假,我们无计可施,只好以经商西行避难,可不曾想,他们竟然一路追踪,扰得我们不得安宁……”
“为了阿谷,我们只好行了下策,但阿谷从头到尾都不知此事。”
曲思满目中闪烁的是护子的坚定决心。
“他们枉顾世交之情,我们也只好刀剑相约。”
朝然目光凝处,好似看到了他们无奈却无悔的抉择。
“架不住他们穷追猛打,只好弃了所修之道,痛下杀手了……”
“所有人?”
“不,他们家人无辜的,命人送走了,并让他们从此隐姓埋名,以免招来杀身之祸。”
“但这一切……”朝然想说,这一切或许源于一个子虚乌有的“算命”,可事实证明,往后山河的确变成如此,所以他止语了。
“这一切终会得什么下场,我们又岂会不知?”
所以……自戕谢罪?!
朝然脑袋嗡鸣,只觉心颤得厉害,可终是没勇气说明真相——
山家的一切不幸,都因他而起……
也没仔细听他们后面说了什么,他内心挣扎半晌,忽道:“我要让你们离开此地!”
不加迟疑也不容置疑!
“离开?!”二人异口同声,他们无时无刻不在躲着恶鬼们的追杀,从未听闻能逃出鬼渊的鬼魂,鬼渊可是万劫不复之地,无有先例。
而朝然却常听鬼魂们交谈时提及,鬼渊深处有一出口,但无鬼魂出得去,那是冥道控制的,谁都触及不到。
“是。虽难,但可一试。”朝然笃定道,他要弥补欠他们一家的,不论是否难于登天,他都要去试。
“可我们犯下的罪孽……”
曲思满犹疑了,朝然却道:“六十余载的暗无天日,够了。”
的确够了。
他们在鬼渊深处厮杀了一个月,终于来到了在一个四壁绘满符咒的大洞窟,里头有一束微光投入,在抓来的小鬼口中问出,此地便是那触及不到的出口。
至此他们才终于明白,为何没有鬼魂能出得了,只因洞壁上所绘全是驱鬼咒,但凡鬼怪靠近都难受,加之洞顶的光实在太高,没有灵力傍身,是上不去的。
夫妇俩不敢靠近洞,而朝然却能进出无碍,驱鬼咒竟然对他毫无作用?
“你到底是……”山北寻终于想问这个困扰他许久的问题。
朝然微低首,坦言道:“我不是鬼怪,是被师父剥离出来的……执念。”
他抿唇,并无告知是何执念。
他们闻言一愣,曲思满迷惑地望了眼山北寻,山北寻知道但凡一物太过极致,在幽冥处皆可化出“象”来,即形状、样子,若成人形,还能进而生出“相”来,即容貌。
曲思满心里不是滋味,到底是何执念才能成此“相”来呢?
朝然没与他们过多纠结此问题,指着里头的驱鬼符咒,道:“要从此出去,必须毁掉壁上的符咒,要劳烦二位在此等候了。”
语罢他闪身进入了洞中。
只听得阵阵刀锋锐啸声,好似刀尖划过石壁,声音密集得让他们承受不住。
山北寻捂住曲思满双耳,躲在一侧。
末了,朝然跳出来,道:“可以进去了。”
待进洞中一瞧,不由惊呆了,满洞的符咒竟然都被刀痕划破了,那是刀的锐利煞气,在壁上化出了密密麻麻深浅不一的刀痕。
怔愣的同时,也惊叹于朝然的技法与毅力。
洞顶投下的那道久违的光,好似希望正向他们招手。
就在这时,洞口蜂拥涌进一批鬼魂,争先恐后地将他们逼到了角落里。
想来这群鬼魂伺机已久了,好不容易能进此洞,却怎么也上不去洞顶,一靠近就被压下来了。
角落里的三个见此一幕,面面相觑,看来真没那么容易。
出不去鬼渊的鬼魂们变得异常暴戾,甚至相互撕咬,自相残杀,不忍一睹。
而他们即使在逼仄的角落,也成为了攻击的对象,朝然持刀在前,山北寻也加入其中,将曲思满护在身后。
但随着涌进来的鬼魂数量激增,他们应接不暇。
朝然一闪身进鬼魂中,便没完没了,愈杀愈兴奋。
三涂的煞气愈来愈重,沉得竟能生出鞘来了。
他双目才瞟过一眼刀鞘,整个人都似被点燃了般,愈发的勇,愈发的狂。
而山北寻虽被恶鬼追杀,却在纠缠中看到了洞窟的变化。
只要是死于三涂下的鬼魂,下一刻就都在洞中成了形,全垒在了一起。
山北寻一脸震慑,大喊一声:“朝然!”
朝然身形一滞,猛然回头,又听他叫道:“垒尸!”
顺着他目光看去,洞窟中那道光下,果然垒了一堆尸,他当下还不明了,直到又垒了几具尸后,他才幡然醒悟。
这是冥道的规则!
是成就鬼刃,还是成全他们?
但这显然是一条“恶贯满盈”的血路!
依此情形,或许只有垒成尸山方能到顶。
不论是何路,即便是罪恶滔天,到此他都必须走下去!
他神色一敛,戾气拢在双目中,好似与其对上一眼,都不自觉浑身颤抖。
他才将三涂拔出鞘,刀中那股子煞气浓烈似焰,如火如荼,横行之处,鬼渊众生无可幸免!
此时此刻的他心性狠戾犹如厉鬼,纵然鬼渊中恶鬼集聚,但都慑于他手中的刀,更慑于那无所畏惧、所向披靡的持刀者。
于是乎,在洞里的疯狂往外逃,在洞外的拼命往里挤,逃窜间都祭了刀。
看着他那疯狂的厮杀与越来越高的尸山,夫妇俩皆惊愕失色。
朝然回眸一看,那方已成一座高高尸山,眼见的将要及顶,他转身守在底下,不让恶鬼趁机攀爬,冲着夫妇俩大喊:“快上去!”
山北寻旋即拉上曲思满登尸山,岂料后头的看他们要上去,登时穷追猛打,拉扯着山北寻的脚不放,甚至是啃咬掉了块肉。
山北寻忍痛攀山,将曲思满推上去后,自己又滚落了下来。
曲思满大骇,正要下去拉,朝然闪身到了山北寻跟前,扶起他就往山上奔。
后面继而涌上来一堆。
朝然顺利将山北寻带上山,就又下半山阻拦。
这时,涌动的恶鬼中混进来了噬魂鬼,两波鬼魂厮杀了起来,淹没当中的,竟有一声声婴儿的啼哭声。
曲思满一惊,目光搜索中,乍然发现山下一片黑漆漆中,一个婴孩着实醒目。
之所以醒目,是因被一只大手高高托举着,而那大手似乎也快撑不住了,缓缓下沉。
“孩子?!”曲思满大喊,惊得跪坐了下来,那孩子还那么小啊,为何会到鬼渊深处来啊?
朝然霍然转身,几丈外的噬魂堆中,确有一婴孩,啼哭不止。
他目光一凝,当即将三涂甩出,唰唰唰!
三涂一扫而过,荡清了一波噬魂鬼,与此同时,他从那鬼手中抱下了婴孩,接过三涂,再回身,好似那鬼手已淹没在鬼群中了。
朝然将那婴孩抱在手中,奔上了山。
奇怪的是,那婴孩竟然不哭了,还把玩着他的头发,两只清澈的大眼直勾勾看着他,不停往他胸膛处钻,惹得他一阵不知所措。
朝然急急忙将孩子交给满脸散发着母爱之光的曲思满,自己背上山北寻,出了洞。
神鬼大门一道火光透出,震慑了幽冥众生。
早听闻鬼渊深处十万鬼魂祭刀一事,幽冥众生此前还庆幸有鬼渊困住那极恶之煞,如今被他破出,还不惊飞了魂,赶紧四处逃窜,一时之间鬼哭狼嚎。
幽冥如此动荡,阴差鬼兵自然上前围堵,但出了鬼渊,灵力恢复的他更是所向披靡,一袭红衣一把弯刀匕首,所过之处,惊魂一片。
但凡阻挠的,都在三涂鬼刃下魂飞魄散,连三途河都燃起了熊熊烈火。
解决了眼前的阻碍,朝然走到他们面前,却不见了那个孩子。
“那孩子呢?”他问道。
曲思满有些失落地道:“被那鬼手抱走了。”
原来鬼手也出了鬼渊。
朝然顿了顿,道:“我代哥哥送你们一程。”
说话间他已蹲下,将山北寻背起。
他一身红衣在彼岸花开满的路上,犹似鬼魅。
起初还有彼岸花试图阻挠,他竖指念一个火诀,将道上的花都烧了个精光。
想他如此广开杀路,身上戾气太重,怕会因此遭遇不测,夫妇俩不禁忧心忡忡。
朝然似乎也知道他们担心何事,便道:“不必担心,冥道既有此规则,便不会出尔反尔。”
三途河畔逃不掉的鬼怪,都躲得远远的,不敢抬头,不敢冲撞,更不敢阻挠,却只见一角红衣从火光中出来,一路前往叹息桥。
朝然凝目远眺桥对面那直直向上的小径,道:“过了这座桥,便可以投生了。”
山北寻道:“有劳放我下来吧,我恢复得差不多了。”
将他放下,山北寻抱拳拱手道:“大恩大德,唯有来世再报了!”
“哥哥救我,我救你们,应当的。”
曲思满莞尔,将面具拿出,道:“这是他送给你的,你就收着吧。”
朝然接过面具那瞬湿了眼眶,曲思满眼泪也滑落下来,抱住了他。
他一怔,呆呆立在原地,心间却很满。
目送他们过桥,朝然未跟上去,只是站在桥边不动。
“你不走么?”曲思满讶然询问。
“我还有事未了,待了了,再走。”
山北寻满心感激,难以言喻,只好道:“若有缘,来生再会!”
他们过了桥,向朝然不舍地招了招手,朝然作了个深揖告别。
“这孩子真好。”曲思满不舍一叹。
“是啊。”山北寻念起了山河,柔和的目光转向她,“来生我还寻你,你还嫁我么?”
“我嫁你,你还能对我这般好么?”曲思满抿嘴一笑。
“今生亏待你的,你得许我来生,我才有机会补偿……”
朝然怅惘凝视着他们渐行渐远的身影,一如窥探着自己内心的幽深,嘴唇轻启,没道出声来,转身就往幽暗处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