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鸟入樊笼,枯鱼涸辙,大限将至!”
莫听这句话真是洞心骇耳,仿若急杵捣心,让山河久久不能平复。
从前活腻了的他,一度以为人生在世能几时,几时好似也与他无关,毕竟生死有命,他也随遇而安,不强求亦不奢望。
他也曾鄙视芸芸众生悦生恶死之性,不过生死一瞬,如昼夜交替般自然,早晚的事,若要当下死,也大可心无挂碍去死。
但自从结识了朝天歌,他总算找到了些存活的意义,至少会为之拼命,甚至顽强活下去。
正如莫听所言,心中有了牵绊,便也割舍不下,哪怕是贱命一条,也得惜着,毕竟有命才有一切,无命则一切免谈!
“你若执意寻他,我们不勉强你,毕竟这是你的事,你有权做主,但我传达一下大祭师的本意,请你看完此帛书,再做定夺。”
……
山河注视着帛书上那一丝不苟的红结,以朝天歌的个性,一人与一城中若有取舍,他定毫不犹豫舍弃一人。
因此,他怕帛书中有劝言,但又忍不住想知朝天歌会对他说什么,或是交代什么。
而他又不能耽搁太久,于是解下了红绳,按捺住不知是忐忑还是期待的狂跳之心。
他缓缓打开了帛书,铺开在手心上,丝帛轻盈,上面写满了隽秀的字,字里行间可见清韵,山河抑制住激动的情愫,逐字逐句看下来。
“这是……”山河倏然坐直了起来,打了个响指,召出穷光蛋,穷光蛋在其头顶侧发着光,将帛书上的内容照得更清晰了。
这显然是一份“素问”帛书,即平素问答之书,均是一问一答。
当中所有问题,皆是山河平日里所问,而朝天歌又无确切回答他的话,如今,帛书上全给出了答复!
而朝天歌之所以会写此帛书,他也在第一句中作了解释——“平素里君所问,吾不便作答,又恐无时机回复,特写此帛书,逐一解释。”
开头这句话便让山河有种看遗书的感觉,登时吓得不轻,来不及瞎想,又小心翼翼地往下看去——
对君手下留情,因拾泽还是朝爻?
答:二者皆不是。因值丧期不动干戈,又因见君似有些熟稔。
“莫非从前见过?”山河心下微思,他印象中可从来未曾见过朝天歌呀。
以面具示人是否因与先人容貌相似?
答:一为年少时起,便对面具有好感,二为与十二世祖容颜相似,不便以真容示人,三为通灵所需。
又因何救君?
答:因跳祭台不吉利,又因于心不忍。
“于心不忍……”山河咀嚼这几个字,心间微暖,唇角微扬。
为何知道却又瞒着君?
答:吾知,但知之甚少,尚有疑虑。瞒着是因不想误导,也不想君因此担忧。
可有遗憾否?
答:有。年少时或有一憾,但说不清。
“年少时期的遗憾?倒还从未听他提及……”山河扪心自问,自觉有些疏忽了,朝天歌对他了解可谓彻底,而他对人家还真的不了解啊。
封灵袋究竟是从何而来?
答:封灵袋乃生母遗物。
山河一怔,难不成朝天歌的生母便是那位女修?不不不,那女修分明是几百年前的人……或许是祖传下来的……他甩掉此念头,继续往下看。
十二世祖可认得君?
答:认得。招魂之日,十二世祖戴来面具,告知吾好生护着面具之主。
山河陡然一震:“朝然认得我?他知道面具是我的?还让朝天歌护我……那朝天歌是因此护我还是……不不不,在此之前,朝天歌并不知那面具本来是我的……”
他自认为朝天歌必然是后来才对他动了情。
果然,朝然此人还是诡秘莫测。
莫非当年他找招魂鼓一事,也惊动了朝然?可还是不知那面具怎就到了朝然手上……
族谱内有谬误,是否有意为之?
答:有意为之。主因招魂维时过短,以致知之甚少,又因十二世祖诸多经历,过于离奇,不便于族谱中详尽记载,是以一笔带过。朱砂碑后所刻便是十二世祖真实经历。十二世祖曾不在人世五十余载。其余生平事迹有待考究,吾亦有诸多迷惑之事,不便相告。
“五十七年……不在人间?!”山河骇然,“死了?后来又活了么?死而复生还是上天入地?那……那后人呢?”
看到此,山河不禁觉得这哪是在解惑呢,分明又让他迷惑不已。
他似困惑又似苦笑地摇了摇头,再往下看发现竟快到帛书尽头了,便更加专注起来——
待君见此书,许是到了抉择之时,若吾不在,不必来寻,吾必安然归来。切忌为任何人以身犯险。记住君应吾之事,好生活着……
山河心中消沉,脸上挂着苦涩的笑,朝天歌没有让他做选择……
他将腿收了起来,整个人蜷在摇椅上,捧着丝帛,低喃道:
“这些话怎么不留着当面说呢?你这样,会让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空荡的夜色有些寂寥,是以,孤独的寒风来呼啸作陪,却让小院内摇椅上的人倍感寒凉。
阁楼上敞着窗,一老一少托腮注视山河许久,不禁愁容满面,同时叹了口气。
老道悄悄关了窗。
“他这是怎么了?”拾泽闷闷不乐地趴在案上咕哝着,“又不让人下去陪他。”
“唉~你不懂,以后你就会明白了。” 老道挠了挠头,不好解释。
老道敷衍的话刺激到拾泽了,他忽坐直起来,气道:“你们这些人都这样,不想解释就说人家不懂,还总是说以后以后,以后便不了了之了。”
老道忙道:“唉哟,小神人别生气啊,你要真想知道,老汉我也可以说,只是……”
“只是什么?”拾泽抱臂撅嘴,神色不爽。
老道坐下来,拍了下大腿,豁出去地说道:“老汉我告诉你,你可别到处乱说。”
“谁说谁大嘴巴!”
老道手指快速骚动着下巴,捏着似有似无的几根须,踌躇了下,方道:“我问你,你家大祭师身边可有其他女子,呃,我是说除了你那个什么姐姐。”
“悯姐姐吗?有啊。”拾泽掰着手指头正认真数着,口中不知嘀咕着什么。
“什么?这、这么多?!”老道十分诧异,“那些见面都不曾说话的不作数啊。”
拾泽停下掰手指,认真道:“那没有了。”
老道一瞬心中有数,问道:“那你可知你家大祭师有无中意的人?”
拾泽双目放光,随即摇头道:“天歌哥并无说他中意何人。”
老道皱了皱眉:“唉哟~中意不一定就要说出来的啊。”
“中意为何不说出来?不说出来,又怎知是否中意?”
“好像是这个理……”老道摩挲下巴,“哎呀,我怎么被你带偏了呢?”
“你怎么竟说些不着边际的话?”拾泽坐不住,起身准备下楼,“不行,我得去问问到底怎么回事?”
老道一把拦住他,道:“等等,你别下去,你下去他更烦。”
“我又不招惹他……他到底在烦什么,我得问问啊。”
“你看不出来吗?是哦,你是看不出来……”老道自顾自喃喃着,“好罢,老汉我就先给你开开窍!”
拾泽本无心思听他多说,但老道一提及他二位哥哥时,他又忍不住坐了下来。
“我问你,你家大祭师对你哥怎样?”
“挺好啊。”
“这个‘挺好’比较笼统,我说的是那种……特别的好,好到可能会为他变了个人。”
拾泽茫然地看着他,挠了挠头,仔细一想,道:“好像最近天歌哥的言行是有些出格,但这又能说明什么?”
“这就对了!”老道嘿嘿笑着,“这就是‘中意’的表现啦。”
“哦~”拾泽低眉,似在思索什么,“然后呢?这不足为奇啊,我也中意他们啊。”
“唉呀,小神人啊,你这、这怎么能相提并论呢?”老道有些词穷,不知该如何解释,想了半晌,“这种‘中意’,是想和对方过一辈子……”
“我也想和他们过一辈子啊,还想生生世世都在一起!”
老道拍了下脑袋,急道:“这哪跟哪?怎么能一样呢?老汉我也想跟公子过一辈子,可是这是亲人般的感觉,不能相提并论。”
“你到底知不知道?不知道就别瞎说!”拾泽已经不耐烦了。
老道一拍大腿,终于豁出去了,附在他耳畔嘀咕了句。
但见拾泽瞪大的双眸中,满是星光,好似听到了了不得的操作,他惊呼:“那我也要跟他们亲……”
老道连忙捂住了拾泽的嘴,眼神示意他小声说话,心里却不住地道:
“完了完了,公子,你可别怪老汉我了,我这是好心办坏事了,你们自求多福吧……”
但此刻,就算阁楼上的谈话再大声,山河也听不到了,他已身披月光,远遁而去,院中只余下个摇椅在随风摇着。
腾空虽不能瞬移千里,却已跃出了宵皇的崇山峻岭,眼见地就要出宵皇之境了,暗夜中倏忽闪现密密麻麻的光点,让山河一瞬止了步。
他面沉如水,终于来了么?
沉下了心,便迎着光点疾然掠去。
未几,那些带着流星之速的剑光,顷刻将他包围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