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骊以丰富的实验经历强撑着让自己在得知崇美的态度后看不出什么异样。但她不能保证自己还能专注在实验上多久,于是她早早出了地洞,在脱离崇美视线后,两手拄着竹杖,拐着小跑。
出了地洞,光亮而和谐的景致在此刻的她看来却如此的昏暗,她看不清自己要去哪了。宋骊茫然地飞上了天空,视线被远处的高塔吸引,她曾在那里亲手洒下那可怜孩子的骨灰。宋骊落在了依高塔而设的广场上,此刻约莫九时过半,广场上已经聚集了许多香客,塔内的香炉更是早早就冒了青烟。宋骊拄着杖走到陡坡边,靠着围栏注视着深邃的群山与空洞的蓝天。
禁止生命研究!禁止生命研究…宋骊试图将脑海中的这句话驱逐,却换来了崇美那张憎恶着的脸。若是恶魅只想要自由,或许宋骊可以舍命一搏,立刻将线索告诉众人,可崇美的态度板上钉钉地告诉她,恶魅绝对会毫不犹豫地摧毁地界刚刚起步的研究进程。这样一来,宋骊迫切想要离岛的愿望化作了泡影,彻彻底底的泡影。
可是,可以重新来过吗?反正地界也才起步的程度。联合地界的魔法师一起剿灭恶魅可以吗?宋骊这样问自己,龙族都不愿碰的东西,人类要拿什么与之较量呢?还有种可能性,要不退出吧,也学着恶魅一样,游山玩水,无所事事?已经快要到受够了的程度了,那你回天界干什么呢?…想着想着自己都笑了。群山中刮起了一阵风,竟让她觉察到眼眶里的冰凉。宋骊立刻抹去了眼中的潮湿,同时下定了决心。即便千万个不愿意,她都不能立刻离岛,她要为地界争取时间。
转眼已经是年节前,街上早已多了许多喜庆的红色。宋骊的表现如这年节该有的氛围一般,喜悦而幸福着。任谁也不会觉得她的心被如此多沉重的秘密如同枷锁一般束缚着。四百三十三年的最后一天,天气仍旧温暖,中午时甚至有些热。
寒冷,是能驱使人相互靠近,温暖彼此的东西。岛上的年节缺失了这样的温度。不过,虽没有围炉煮茶的气氛,却有别样的尽情玩闹的游戏,例如街上游行,大队伍舞着纸与秸秆扎成的彩色长龙,一边敲锣打鼓。走到谁家,主家就要放爆竹,拿出各种好吃的散给游行的队伍,所以队伍中往往孩子多,更添了许多热闹。仨丫头们最期待的莫过于此,早已经敞开了府门,与崇真一起等在门口,远处的爆炸声越近,心情就越加激动了几分,终于到府上时,崇真点了爆竹,仨丫头拿着各种昂贵而精致的零嘴融进了浩浩荡荡的队伍,在锣鼓喧天中不见了人影。“你倒是由着她们胡来哦!”宋骊笑着往回走。
“孩子嘛,玩呗。我以前也去转过,挺有意思,你该后悔自己不去咯!”崇真笑道。
“我去了谁做饭给你们吃啊!今天我可要一展身手!”
“中午我要去月宫。你们几个一起好好热闹吧,之前我还藏了从宫中带出来的酒,你去拿了,午饭时一起喝。”
“能不去吗?或者去晚些?和我们先喝一杯再去也不迟吧。难得的好节日。今天下午他们也要回家团圆,过了点就没机会了!”宋骊恳求道。三度失去家人的她,分外看中“团圆”这两个字。崇真略微思索,还是摇了摇头。笑道:“我们六兄妹聚一聚,多少能吃到一桌子去!总不能让我在你们的饭桌上干瞪眼吧,若是我干喝一杯就走,显得我看不起你们似的!”
见崇真已经做了决定,宋骊也不再劝慰。随他去拿了酒,便在厨房里开始忙活了起来。中午吃饭时,众人说说笑笑,洋溢在一片热闹的气氛中,倒是没人在意崇真不在场。或许是他们已经习惯了,而宋骊也不愿做那个哪壶不开提哪壶的人!秋风扫落叶般席卷了桌面,吃饱喝足的大伙打着饱嗝,揉着肚子心满意足地离去。收拾过厨房,府上的仆人们算是放假了,个个满心欢喜地将崇真送给他们的年节礼物装了包裹,陆续回了家。
崇真还没回来,府上已经冷清。宋骊竟觉得有些难过,却做不了任何让自己开心的事。约莫下午三时,崇真回到了府上,看见宋骊在院子里练习走路,似乎觉得自己冷落了宋骊,心里竟生出些愧疚来。
“青莲她们都走了吗?”崇真亲自倒了水,端到宋骊的面前。宋骊随手接下就喝了。道:“要是想送送她们,你得早点回来。”
“呵呵,我们兄妹几个也有话说嘛,况且守智好不容易回来了一趟,待久点也情有可原嘛。”
“啧啧,这话说得倒像是我在埋怨你咯?我可没有那个意思哦!”宋骊笑了笑,将空水杯塞回了崇真的手里。
“好,那不如索性现在将不愉快的事说了,省得留到明年!你等一下跟我出去散散心。”崇真道,“守义那边带回来消息,什么都没有挖出来。看来之后还要期待我们在另一半的岛屿上的发现了。”放在以前,宋骊肯定会失落,现在的她失落不起来,她内心毫无起伏,不过失落而叹气的模样倒是真实的很。我怎么会变得这么矛盾啊!宋骊心想着,嘴里却说:“可惜了,希望我们在新的一年能有新发现吧!”
“好了,不愉快的事说完了,现在我们去做些愉快的事,跟我去外面走走吧。”
宋骊点点头,跟着崇真飞到了高塔,本来香客就多的广场如今挤满了各种小贩,搭了许多戏台子。悠扬的唱腔与或尖锐或柔美的乐声混杂在人声中,显得好不热闹。“倒是难为这些带着这么多东西到山上来了。”宋骊道。
“这以前可是皇家专用的地盘,多少也是百姓心中的圣地了,能占个地方都觉得开心,哪会觉得东西多呢!咱们也去焚香吧,求老天爷祝咱们明年的旅途顺利!”
“行!”宋骊虽然不信这东西,多少买个心安,倒也不差。两人钱袋子刺了一刀似的漏了许多银子,换来各六根缠金香插在了香炉里,又毕恭毕敬地拜了拜才算圆满。两人说说笑笑闲逛着,不知觉宋骊的手中已经多了许多有用没用,花里胡哨的东西。日头逐渐转为红色,天色一黯淡,就多了一抹凉意。不过这也难消众人的热情,有些人早早就将红灯笼打了出来。更有大捆的柴早就堆在一旁,预告着晚上的愈加热闹。“诶!你晚上还要去月宫吗?”宋骊问。
“很多年前是中午和晚上都去,现在晚上都不去了。毕竟在一处也没什么说的,吃的东西嘛,没有香味,也不能示人。”
“既然不去的话,今天晚上我们俩一起吃饭吧,我想当面感谢你。你是不是还没在自家的饭堂吃过饭啊?”
“我…没有。还是算了吧,我怕你受不了。”崇真道,“而且我并不需要一日三餐。”
“好不容易的机会,算我求你,也当你满足一下我的好奇?嘻嘻。”宋骊笑笑。
“行吧,那你到时候吃不下饭不要怪我哦!”
宋骊在家放了东西,又出门了。宋骊寻寻觅觅的东西,还是那刚宰的猪放出来的没加任何东西的鲜猪血,让其在木盆中自然凝结,下入滚烫的水中,慢慢就会变作口感很好的“生血”。这个叫法是以前在学校时,刹老教她的。寻常人要吃的话还需调味,不过恶魅吃或许刚好。在街上转悠了许久,终于找到了一个肉摊上还剩了些。那屠夫本来说是留着晚上自家吃,奈何宋骊给的太多了。
到了家中,天已经快黑了。宋骊拿出中午还剩下的羊排,一只烹好的鸡,还有一些青菜。也不取刀,而是黑暗化作菜刀在砧板上行云流水。崇真第一次进厨房,看着这场面倒觉得饶有生趣,同时也惊讶于宋骊对魔法的掌握。差不多码好了食材,宋骊让崇真烧一灶大火。可他哪里做过这样的事,捣鼓了半天的灶台硬是冷冰冰的。宋骊揶揄道:“点不着火的人可没资格坐在灶口哦!”
“哈哈,老师傅你请吧。”崇真很识相的让开了。
点了火之后,宋骊让他小心鼓风。宋骊则飞舞着锅铲,像个女将军!崇真竟看入了迷,他从来没有过这种感觉,那种独属于自己,称之为家的东西,如此温馨,如此香味四溢。
“火小啦!再鼓两下!”宋骊的声音将他从幻梦中拉了回来。他连忙推了两下风机,拍拍手站起来说:“要不让我也试试,我还没炒过菜哩!”
宋骊想也没想就将锅铲交到了他手里。宋骊的自信在于,此刻锅里下的是羊排,正是收汁阶段,翻不翻都一样的。于是她一边小心着炉火,一边听着崇真嘴里念叨着“行了嘛?”,一边看着崇真僵硬地翻着羊排,嘴上挂着笑。等到差不多了,宋骊拿了盘子让他盛好了。自己刷了锅来做最后一个青菜。崇真或许是上一个菜炒出了自信,便想接着炒青菜。宋骊本不愿意,毕竟是不是猫吃的也不是狗吃的,是她自己吃的,不过还是不愿打击他,于是先将调料都配好分别装进小碗放在灶台上。接着便一步一步教崇真进行下去。在他的手忙脚乱中,带着焦糊味的青菜算是炒好了,崇真得了自信,宋骊得了开心。两人都笑得灿烂。
饭堂里,两个人只用了长桌的一角,摆上了四个菜,一盘生血,一盘金澄澄的蜜桔,还有崇真拿来的新酒和一壶热水。四周点满了蜡烛,照得饭堂内亮堂堂。崇真给宋骊倒了酒,还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做饭很累,但是挺有趣的,今晚你辛苦咯!”崇真举杯道。
“既然要喝的话,水可不行哦!”宋骊笑着用一双新筷子点了一下杯里的酒,接着放进了崇真的杯中。
“呵呵,一滴的话应该没什么事。”
“希望来年你我都顺顺利利的!”两人碰杯时,远处亮起了绚烂的烟花。崇真一口喝下了水,只觉得有那么一刻的苦不可挡,不过忍一下就没感觉了。宋骊也只喝了一杯就作数。随后让崇真尝了尝自己找了好久的“生血”。在此之前,宋骊先吃了一点。
“我相信你的为人,所以你不必替我先吃。”崇真说着用勺子舀了些放进嘴里,只觉得滑溜溜,其余的就没了。“怎么样?能吃吗?”宋骊好奇地问。
“嗯,好吃。”崇真说着就放下了勺子,接着喝了一口水。
“咦,看来是不习惯咯。我还有准备哦,中午的时候我特意留了一只阉鸡,活的,我这就帮你取鸡血来。”
“别别别,你带我去找那只鸡,我自己来吧。”
崇真在笼子里抓了鸡,利索地扯掉脖子上的鸡毛,拿刀一划,温热的鸡血便从脖子的血管内流到了碗中。随后宋骊将鸡放在木盆子里,而崇真则端着鸡血回到了饭堂。两人再坐下时,宋骊出于好奇用筷子蘸了点鸡血放在嘴里嘬了一下,一股淡淡的血腥味在嘴里蔓延开来。
“嗯,倒不是不能接受!”宋骊点点头,也喝了一口水。
“对我们而言,最好是人血,没什么味。鸡血也还可以。牛、羊、狗、鸭子一类都不怎么好,要么腥味重,要么本身的体味就很大。”
“那你平日里也是喝鸡血吗?”宋骊边吃边问。
“鸡血多,偶尔老鼠血。你还真别说,那些玩意看起来恶心,血倒是不错。额,不说了,你正吃饭呢!”
两人在天空回荡着的五颜六色的烟火的声响中,结束了温馨又有些奇特的饭局。饭后两人又去了高塔那里转了一圈才回到家里。
终于到了歇息的时候,尽管身体已经疲倦,宋骊却睡不着。这样的喜庆日子,那些束缚她的以及她所牵挂的人和事,终究还是加深了她的不安宁。宋骊独自一人披着衣服到院子里坐下,夜已经深了,深到虫儿都不愿再吵闹。白天的热闹也早已偃旗息鼓。只剩天上不变的星星与月亮,静静地照亮过去、现在、将来的夜。
宋骊轻轻伸手,方圆一公里的范围内飘下了大朵的雪花。直到将“世界”染成白色。她朝着北方拜了拜,又朝着东方拜了拜。进门的刹那,白雪再无踪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