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一早,宋骊收拾了白面,随便找了个借口就出了门。从她能逃出黑木山的魔爪开始,牛爹牛妈对于她的事情,向来表现出极大的宽容。两口子并不细问她去哪里,只道出门可以骑马,但是被宋骊拒绝了。她沿着河边的土路走了一段,实际趁着没人的时候迅速溜到了山上,戴了白面,张开翅膀,便腾空而起,凭着对黑木山的印象,她寻了个方位,黑与白的羽翼扇动,整个人便弹了出去。九月份天气已经很凉,即使出门时宋骊多加了衣服,即使脸上戴了面具,在快速飞行的途中,冷气还是无孔不入,从面具露出的眼眶中,从衣物与脖子的缝隙间,接触了她柔嫩的肌肤,冷得她打了几个寒颤,于是她便催动魔法,寒气从她体内散出,周身迅速凝结了一层薄冰,像防护层一样与外界的寒冷相抗衡。宋骊只飞了一会,便迷失了,脚下是山,远处是山,更远处还是山。于是不得不飞得更高,去往云端,以期获得更开阔的视野。她第一次如此接近云层,那些看起来柔软如棉花的云团不知为何并不往下坠,她用手摸了摸,轻飘飘的像雾一样的触感,除此之外,还有冬天特有的寒冷,望着眼前一大朵“棉花”,她来了兴致,轻扇翅膀,一头扎进了云层里,不过云朵并不像棉花般给她柔软的体验,反而是裹挟着大量水汽的云在她行进过程中狠狠糊在了她的脸上,让她刚进去就失了兴致,从侧面灰溜溜钻了出来。从云端往下看,终于能看到一条马路沿着深绿的山林蜿蜒,像一条细长的蛇。放眼远处,四处仍旧是绵延的大山,收割过后露出土色的田地。目光放得越远,景色便也越深,看起来哪里都像黑木山的光景。于是她顿了顿,想着还是先找到鹿城的方位再作打算。靠近云层虽然看得更远,却越发的感觉到寒冷,于是她便下意识催动了魔法,让魔法更强了些。不经意间,她抬头往上看,哪怕只有一刹那,太阳的光还是像绣花针一样扎进了她的眼睛,眼泪即刻便流了下来。宋骊一边揉着眼睛,一边往前走。
终于在远远望见鹿城的时候,眼前的光景熟悉了起来,有了鹿城的参照,黑木山的方位也明确了起来。再往黑木山的方向飞翔一段时间,那环状的遮天蔽日的树林出现在了宋骊的视线里,更远处,黑木山的断崖浮现,原来被火烧过的废墟竟然消失了,隐隐约约中似乎又多了几栋新建筑。宋骊来了兴致,同时也来了火气,不过在不知晓真实情况之前,她没有强行进入的打算。于是靠近树林落下,好在已经是上午,不见天日的林子里也没有到目不视物的程度,在林中走了一段,眼前的景色便亮堂了起来,出了树林,呈现在宋骊眼前的是一片谷地,宋骊在谷底的一端,沿着谷底看过去,左手边有一眼湖泊,宋骊脚踩着从来没有人走过的路,绕到谷地的另一端,原是山谷阻碍了视线,如今便有条山路出现在她眼前,宋骊心想着上一次来的时候匆匆忙忙,并不知晓还有这样的地方,沿着泥土的山路往上走,由木头搭建的类似于寨门似的建筑下站着两个昏昏欲睡的守卫。
“果然有人!该死,怎么会卷土重来了呢?”宋骊自言自语道,快步走上前去,那两个守门的家伙看见眼前的孩子模样的人起初还不以为意,迷迷瞪瞪地问道:“你是归谁管的?可有通关的证物?”
“我来找你们老大!”宋平静地说。
两个人听见“老大”两个字瞬间清醒了起来,而后揉了揉眼睛,仔细瞧了宋骊一眼,吓得一屁股坐到了地上,两条腿挣扎着往后退。
“白面,你是白面少侠,白面少侠来了!”两人大声喊道。宋骊立马制止了他们,道:“别喊,不然小心项上人头哦!”
“你,你来做什么?”
“这些话不该我问你们吗?”宋骊道,“你们什么时候又重新干起了这些恶心人的勾当?”
“我们什么都不知道啊,也是被骗来的,我们哥俩当时正找活干,有人跟我们介绍说有一处好地方,结果就被骗到这里看门来了。”
“行了,我不听你们啰里八嗦,白面少侠惩奸除恶,你们如何怕我?”
“怎么不怕,后来有人告诉我们这里是黑木山,老天啊,黑木山可不就是白面大侠捣毁的嘛!我们现在是想走也走不了咯!”
“让我进去吧,我不会跟其他人说是从这里进去的,你们两个放心就是了。”
“少侠要救我们于水火吗?少侠千万要救我们于水火啊!”两个人跪在了地上哭诉道。宋骊并没有理睬他们,径直走了进去。原是在天上距离远,近看的话还是有很多烧得乌黑的木头被堆在了不起眼的角落,原先那栋被烧毁的白色建筑的位置,如今又立起了一座近乎一模一样的房子,想必作用也是一样的。比以往不同的是,一路走下来并没有遇见什么人,所以也没有阻碍。靠近白色建筑,门口两名守卫看见了宋骊,也吓得魂飞魄散,倒退着竟然撞在了墙壁上,连滚带爬似的进了大厅。这一举动让主位上的男人非常不悦,喝道:“怎么这样慌张,见鬼了吗!”
守卫慌忙说道:“尊师,没见鬼,见到白面了,门外来了位白面!白面少侠!”
“是嘛?”男人连忙从座位上起身,又立马坐了下去,沉静说道,“慌什么,让白面进来!”
“是,是是。”守卫连忙跑了出去,大厅里的十来号人明显躁动了起来,虽然不知道当初白面灭亡黑木山的细节,可光是一个人诛灭黑木山,就够他们吓得两股战战了。下面坐着的一个女人着急忙慌地说:“尊师,我看我还是先回避一下,让那人认出来了不好。”
“没甚么不好,若真如你们鹿城传的那么邪乎,我倒想亲眼见识见识。”
“可是万一师尊也失手,我怕小命不保啊。”女人急切地说。
“哈哈哈。那我更不能让你走了。等她进来,是时候算算旧账了。”
宋骊慢悠悠跨进了大门,白面下尖锐的眼睛扫视了在场众人,那高位上不认识的,手撑着头靠在座位上的男人并没有吸引她的目光,反而是那坐立不安又忧心忡忡的女人,哪怕她几乎把头埋进了胸脯里,宋骊还是一眼认出了她,不是红叶又会是谁?
“红叶护法,别来无恙啊!”宋骊冷笑道,“我找你找得好辛苦呢。没想到你又干起了老本行,没想到这里竟然又是一片生机勃勃呢!”
“堂下可是鹿城鼎鼎有名的白面少侠?今番初见,便以言辞刻薄让我以为不过如此。”男人说道。
“怎么,你坐了葛先生的位置不怕那人的阴魂缠着你,小心把你也扯下地狱!”宋骊笑道。
“看看咱们谁先下地狱!”男人手一拍座椅的扶手,一根铁针便迅雷般向宋骊飞去,宋骊抬手立起冰墙阻挡,却发现冰墙被瞬间击穿,铁针即刻出现在宋骊身前,宋骊来不及多想,唤出黑暗方块,抵住了铁针。座位上的男人看见那黑色的不明物体眉头一下子就拧紧了,而后又缓了口气,收了魔法,眉头舒展之时,脸上挂满了笑容。
“少侠果真名副其实,刘某人佩服之至。”男人快速起身,走下台阶,躬身行礼。
“你比葛先生强,不过于我而言也就那么回事。”宋骊神色平静地说道,其实心里早就犯起了嘀咕,那铁针分明是金系魔法,如何有凭空飞翔的道理?
“今次我也敞开天窗说亮话!少侠来此可是想再度剿灭黑木山?我们现在叫鹿城魔法盟会!”
“随我出去走走吧。”宋骊着转身便往外去了。男人快步跟上,心中也有些迟疑了起来,道:“若是少侠不是剿灭黑木山的意图?来此做什么呢?”
“我原本只是寻红叶一人,猜测她可能会来这里,没成想真就让我猜中了。”
“红叶护法算是黑木山的遗老,不知少侠找她做什么。”
宋骊没有回答,只摇了摇头,随后便说:“不说她了,说说你吧,你刚才说的话似乎证明你是个外地人。”
“不错,我和葛先生一样都是从外地来的。”
“你这话的意思听着怎么像是被委派过来的一样?”
“正是如此,我们隶属于一个巨大的组织,像黑木山这样的地方,不过是组织的一小部分罢了。”
“可否告知组织称呼?”
“不可。这是为了你好。兴许你可以守卫鹿城这一方土地,旭国那么大,知晓了组织的名姓,到时候旭国有的是人来找你麻烦,你扛不住的。”
“你们除了这些伤天害理的事情还会做什么?”
“伤天害理?”男人正色道,“你只知道伤天害理,却不知道我们组织这是为了让更多的人享受魔法带来的便利而做的努力!”
“你狗屁努力!难怪好些人甘心被你们拐到这地方来,嘴上功夫比手上功夫厉害得多啊。”
“我知道你不信,苦在当代,利在千秋哇。我们一方面配置魔法资源,一方面也进行着魔法的研究,说起来,魔法学院那种地方,不知道少侠去过没有?那是由王廷支持的,可从来都只对魔法师敞开大门,他们何时把目光放在了寻常百姓身上?可我们组织不一样,只要给钱,我就能送去魔法师的后代。可我们不心痛吗?我们也知道这样的事业既无功也无德,所以我们也寻求改变,我们期望有那么一天,魔法能脱离人体而存在,这样一来,便不再有骨肉相离了。”
“收好你的谬论,不然我怕忍不住又要动手。你刚才说的话有些引起了我的兴趣,魔法研究是什么?魔法脱离人体存在又是什么?你们也研究生命吗?”
“生命有什么好研究的,一摊烂肉而已,我们只研究魔法,研究人体中神圣的紫色腰椎。”
宋骊听到男人的话显然有些不高兴,但还是收敛了情绪,说道:“跟我细讲紫色腰椎。”
“细讲?我讲不出来,我在组织里不过是一粒沙,哪里接触得到那种机密,紫色腰椎也只是道听途说,觉得很神圣所以常挂在嘴边。”
“腰部的紫色其实是由紫色生基聚集而形成的,本质上,紫色生基才是人能驱使魔法的原因,在人体中,紫色生基其实遍布身体的各个角落。”
“你?少侠?你在说什么呢?什么生基不生基的,我只知道生机勃勃,生机盎然。”
“告诉我组织的名号,我告诉你紫色腰椎的秘密。”
“哈哈哈,哪怕我想告诉你也是不行的,组织外的人知晓了组织的事情,是要被抹杀的,你以为被告知的人会死,告知的人能好活?”
“罢了,罢了。说说你刚才的魔法吧,你的魔法很奇妙呢。”
“有什么奇妙的,金系魔法删繁就简,要说实用才合理。”
“为什么飘着?你的铁针为什么飘在空中?”宋骊问。
“啊?少侠怎么还在问我这样的问题,方才你唤出的黑色方块不也飘着!”男人满心疑惑,心想着刚才的铁针撞上那黑色方块,竟然不能前进丝毫,女孩强大的实力可见一斑,不过她又对有些常识一窍不通,实在是可疑。不过既然是常识,也就没有什么不可告人可言,男人说道:“浮空什么的,元素魔法都可以浮空啊,在高等魔法学校教的就是元素魔法,算是根源魔法的进阶吧。”
“这不是胡闹嘛?钢铁可是有重量的,如何能飞了,你说火焰飘忽不定像飞在空中还有些道理。”
“当年我上学的时候可不就是跟你想的一样嘛!”男人唤出铁针,让它围着自己旋转,接着道,“可现实你也看到了,这根针飘着呢!”
“我能摸一下吗?”
“随意!”男人把铁针送到了宋骊手边,宋骊一把拿在手里,明显感受到了钢铁该有的重量。疑惑道:“这也太神奇了,明明有重量却还能在空中飘着!”
“神奇什么的倒没有,挺方便就是了,不过元素魔法消耗的魔力比根源魔法来得多得多。”
“毕竟平常举起铁针也要用力嘛!约莫也是这个道理吧。”宋骊道。
“管他什么道理,能用就行。那帮学校的神棍,别的不行,捣鼓这些稀奇古怪的魔法倒是有一手。”
“这么说来,你们组织研究魔力的产生,学校研究魔法的招式。难怪你看不起他们。”
“我可没这么说过,我哪里敢看不起学校的人,他们背后可靠着王廷!”男人不屑得说。
“咱们上断崖上瞧瞧吧,从那边的废墟上去。”宋骊伸手指了指远处那原来囚禁无辜之人如今已经塌陷的洞窟道。
“听人说那似乎是你的手笔啊!还有那断崖上的裂痕。”男人道。
“你说是就是吧。”两人一路往废墟走去,男人又道:“有件怪事,呵呵,那废墟上开的黄色小花到现在都没有凋谢呢,这不是活见鬼了嘛!”
“是嘛?你知道那里原来是做什么的吗?”
“我怎么不知。”
“没准那些花是以滔天的怨气为给养,一时半会是凋零不了咯!”
“莫笑说笑了,什么怨气滔天,什么地狱,什么牛鬼蛇神,都是假的,唯有魔法,是真真正正的神迹。”
两人一路走到废墟上,果真看见了那些在冷风中依旧坚挺的黄色小花,黄色的花瓣,白色的花芯,宋骊随手摘了一朵,那花茎上渗出的液体,竟然有些许红色。她把花拿在手里,又凑到鼻子旁嗅了嗅,没有半点香味,反倒是离得近了,眼睛看见花瓣上竟没有半分萎蔫的迹象。宋骊呵呵一笑,道:“希望那些被救出去的人,以后的生活也能如这些花朵一样灿烂吧。咱们走吧,去山上看看。”
“山上?不用去了。那里的尸体我派人收拾了。”男人说。
“你知道其中都有谁吗?”宋骊止住了脚步,问道。
“除了姓葛的,其余都是些无名小卒。怎么?”
“亏我还神秘兮兮地想邀你走一遭,原来你一早就知道了。那还有什么意思,我们下山去吧。”回去的路上,男人又忍不住问道:“实在不知道你什么意思,若是想要红叶,我让她跟你回去就是了。若是想再次毁掉这里,你为何又不动手?”
“我不要红叶,也不想毁掉这里。当初我除掉葛先生,又来了你这个刘先生,似乎除掉了你也会来个其他先生。实在是没有什么用。我既问你组织的名号,你又不肯说,不说便不说吧,不偷腥也省得惹一身骚。”
“你早说嘛,咱们没准能成为朋友。”
“别得寸进尺!待我羽翼丰满时,自是留不得你们这些腌臜货!”
“你......”男人虽然生气,却也知道惹不起眼前的人,只得把火气往肚子里咽。
如今那洞窟已经塌了,你们抓的人又关在什么地方?”
“说起来还多亏了红叶护法,这里许多地方都是她领着我去看的,除了塌掉的洞窟,断崖的另一端还有一片地,虽然不是洞窟,修整修整却也好容纳那些人。”
“如果我说放了他们你愿意吗?”
“不愿意。”
“若是我偏要那么做呢!”
“你不会。”男人笑着说,“你虽然口口声声都是正义,我却知道你心里装着比正义还重的东西,嘿嘿。为了那东西,你绝不可能让自己再身陷漩涡。”宋骊听完脸色铁青了起来,虽然隔着面具男人不能看到她的表情,但是那双噬人的眼睛,已经证明了他猜对了七八分。“最后一件事,我给你们一个忠告,玩火终归要自焚的,我劝你们缩着脖子做人。”
“呵呵,少侠说的话我记住了。”
“其实什么组织不组织的我也没放在眼里,记得我那句话吗?待我羽翼丰满时,我便屠尽你们这些腌臜货!”宋骊突然张开翅膀,惊得男人一个箭步远离了宋骊,而后定睛一看,一黑一白两对翅膀却让他有些目瞪口呆。而后更让他脊背发凉的是,宋骊脚下那冰蓝色的法阵慢悠悠地增长,一时半会竟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男人唤出铁针防护四周,目光却被不断增长的法阵吸引,他在心里默念着:一百米,宗师?一百五十米,两百米,魔尊?不可能啊,这可是孩子啊!怎么还不停下来,三百米?大魔尊?法阵的增长似乎击穿了男人心中的什么东西,他收了魔法,跪地说道:“少侠,停手吧,你说的话我都记住了。”
宋骊收了法阵,腾挪上了天空,又细细看了一遍眼前的光景,黑木山即便被火焰洗礼,来自远方的罪恶又再次将它侵蚀得百孔千疮,参天大树环绕下的,本应是自然的盛景,却一次又一次成了邪恶的温床。想到这里,宋骊不禁有些欲哭无泪的感觉,她亲眼见过那些可怜的大人,可怜的孩子,她能救一次,却不能三番五次。男人说的组织必定是存在的,且潜藏在暗处,正如男人所说,宋骊不可能为了正义而将心中更重要的东西甩在身后。
原是害怕红叶会说出她的秘密,从男人的话语中似乎并没有得出这样的结果,可相比于再次建立的黑木山以及那背后连名字都不知晓的组织,宋骊甚至觉得暴露了也不是什么很严重的事情,而且从男人口中还得到一件事情是:学校似乎对研究生命并无兴趣,残酷的事实无疑摧折了她的内心。
“早知道就不来了,哎。”宋骊扑腾着翅膀在天上游荡,想着还是借用获得免试资格后多出来的时间把脑子里装的知识先倒腾出来,往后看看有没有机会寻到同道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