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延庆同样正密切关注着澶州局势。
如今李重进远在山西战场,李家的另外两名长辈也都各在节镇。
在开封,能为李家做主的唯有李延庆。
临近黄昏。
李延庆与李石等几名亲随从城外乌衣台打马返回李府。
局势愈来愈紧张,李延庆不得不启动应急预案,全面动员乌衣台,以应对随时可能发生的意外。
除了乌衣台,李延庆在五丈河码头也拥有一支可供调遣的武装力量。
这同时也是李延庆为自己安排的退路。
若事情发展到最糟糕的一步,李延庆便会携家属亲随从水路逃离开封,并顺五丈河而下直抵青州。
此时的山东常年与朝鲜、倭国通商,朝廷还在山东登州开设了专门负责对外贸易的市易务。
对李延庆而言,搞一条船跑路去这些地方并非难事。
不过这是下策中的下策。
若非万事不可逆,否则李延庆绝不会选择跑路海外。
但给自己留一条退路总归是不会错的。
有了退路,李延庆也能放心大胆地尽力一搏。
回到一心院,李延庆从妻子安清念那收到了一个好消息以及一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虽然澶州的十几万大军军心浮动,但在澶州的一众文武好歹维持住了局势,没有酿成兵变。
至于坏消息么,则是一旬过去后郭荣依然闭门不出,所有文武都不清楚郭荣的现状,照这个局势下去,澶州早晚会出乱子。
一心院中备好了晚餐,是安清念最喜欢的襄阳菜式。
可才吃了几口,安清念就有些疲倦地放下碗筷,用绣帕擦了擦嘴角后问道:“郭荣闭门谢客足足一旬,完全不像个皇帝能干出来的事,三郎觉得,这郭荣究竟是死是活?还是说,有人欲挟天子以令诸侯?”
经过李延庆的不懈努力,安清念终于怀上了身孕。
其实吧,李延庆真不想安清念这么早就成为母亲,过早怀孕对身体是不小的损伤。
只是安清念有些眼红铃儿怀里的孩子,一直念叨着这事,再加上安清念早熟早慧,李延庆才不得已答应了妻子的请求。
也正是因为安清念年纪偏小,早期的孕期症状格外明显。
确认身孕一个多月来,她开始变得易倦、嗜睡,还伴有明显的食欲不振。
不过即便如此,安清念依然强打着精神与丈夫一起分析局势、制定策略。
“局势虽不明朗,但郭荣毫无疑问还活着,澶州那帮文臣武将各怀异心,若郭荣真死了那是绝对瞒不住的,挟天子以令诸侯这等事也断无可能,赵匡胤、韩通虽皆是野心勃勃之辈,可这两人互为死敌,在澶州又算得上是势均力敌,谁都不会轻举妄动。”
李延庆顿了顿,接着分析道:“不过郭荣的情况绝对称不上有多好,身体上的病痛倒是其次,他心中的苦痛才是致命伤。”
对于郭荣挑起北伐的目的,李延庆与安清念多有分析。
收复失地?这的确是郭荣的目的,但只是之一。
郭荣抱着病躯亲征契丹,绝不可能只是为了收复失地,他一定另有目标。
结合淮南战争的结果来看,李延庆认为,郭荣极有可能想重现淮南战争的战果,也就是携大胜之威对禁军再来一次清洗。
在李延庆看来,王朴遇刺案虽已过了半年,但这事绝不可能就此轻描淡写地翻页。
清洗禁军,一方面能够稍稍为王朴报仇,另一方面郭荣也可重组禁军结构,为他的幼子继位铺路。
很显然,郭荣时日无多,他并无传位给李重进或是张永德的意图,接替皇位的只能是他的幼子郭宗训。
如今的朝堂之上,各方势力相对均衡,并无一家独大的情况。
而军中的情况则大相径庭。
自李重进与张永德相继淡出禁军后,以赵匡胤、韩令坤为首的新兴武将派系就占据着绝对优势地位。
哪怕郭荣先后将袁彦与韩通安排进侍卫亲军司,也只能勉强制约赵匡胤。
若是郭荣想让自己的幼子帝位安稳,重组禁军权力结构势在必行。
由此便可推出郭荣北伐契丹的真实用意。
可随着十数万周军的无奈班师,郭荣的目标已然全面破产。
当这十几万大军返回开封,他就将失去最后重组禁军的机会。
在知己近臣遇刺离世,而自己身体又时日无多的当下,足可窥见郭荣的心情之糟糕。
李延庆认为,正是这桩心病彻底击倒了郭荣,以至于他借着养病的借口整整十日未曾露面。
在几乎无可逆转的绝境之中,饶是意志坚韧如郭荣,恐怕也难逃心如死灰的局面。
“心病么......”安清念略作沉吟,又问道:“那既然郭荣直到今日都未曾路面,这局势接下来又将如何发展?”
“郭荣既然还活着,那就迟早会露面,他刚强的性格决定了他不会轻言放弃,哪怕万事不可为他都会竭力挣扎一把,就像这次北伐,他明知不可为也依然义无反顾地选择亲征。”
在这件事情的看法上,李延庆与三相王溥有着惊人的一致。
郭荣一定按捺不住,会选择主动出击。
结果也正是如此。
两日之后的四月初八,郭荣的临时寝宫中发出了一道旨意,召澶州节度使张永德觐见。
张永德刚刚跟随内侍迈入寝宫,就嗅到了浓郁到发苦的药味。
圣上的病情果然不乐观......张永德步履沉重地来到卧榻前,拱手行礼:“臣张永德,拜见陛下。”
郭荣靠坐在软垫上,身上盖着厚重的绒毯,有气无力道:“免礼,赐座。”
内侍搬来座椅,张永德忐忑地将半边屁股放上座椅。
忐忑不是装的,那是真忐忑不安。
郭荣本就是易怒的脾气,如今横遭种种不顺,谁知道他会爆发出多大的火气?
然而郭荣惨白的脸上并未有任何的情绪,他垂着头,双眸似睁似闭:“朕这些日子卧病在床,一直迷迷糊糊的,甚至一度不知是何岁月,今日方才稍感清醒,也不知这澶州城内如今局势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