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晚上,就是智海从铃铛观回来的第二天晚上。
智海又来到了三楼的阅览室,今天晚上的三楼阅览室,比平时的人更少了,只有零星的几个学生。
这两天虽然风平浪静,像周五晚上的选修课上、周六的铃铛观中那样的怪事没有发生,但智海仍旧有些心神不宁。
他不知道最近到底是怎么了,为什么自己的周围总是发生这样怪诞且惊悚的事。
周六的晚上他做了一个噩梦,梦到铃铛观中的那个建筑台并没有移开,而是冲着他和奶奶直冲冲地砸了下来。
在梦中的他是懦弱的,他抱成一团,像个穿山甲一样缩在地上,他听到“轰”的一声,好像那建筑工台砸在他身上了,但他并没有感觉到痛。
醒来之后,智海发现自己的脸上全是灰尘,而有一个人紧紧地抱着他,他感觉身上十分的温暖,却听到有液体滴在尘土上的声音。
将脸上灰尘拍打干净,智海才看到,用孱弱的双臂紧紧护住他的人正是奶奶。
在梦中,奶奶为了护住智海,被那建筑台砸中,整个人已经失去了知觉,身体也由温热慢慢变凉。
智海在梦中哭喊,像四岁时父亲离开时那样,他从小就体味过失去至亲的滋味。奶奶和小姑是他在这个世上最亲的人了,他不想、也不能再失去她们其中的任何一个。
梦中的智海抱着已经浑身冰凉的奶奶,哭着向周围的人求救,但是大家只是十分疑惑地盯着他,不管他怎么哭喊,周围人都没有一点反应。
人们好奇地看着智海怀中抱着的,智海也发觉人们的眼神有些不对劲,于是往怀中一看,智海发现自己抱着不是奶奶,而是一根枯死的老树,树干中爬满了会飞的虫子。
智海刚看了几秒,那些虫子就冲着智海的眼睛飞来。极度惊恐之下,智海被这噩梦吓醒了。
“还好是梦。”
醒来后的智海仍旧十分疑惑,为什么自己会梦到这些?
还有铃铛观中的那两个奇怪的家伙到底是怎么回事?铃铛观中那个野牛怪物,和他手上这本小册子中一个叫“蜚来”的怪物十分相似?它究竟是不是蜚来?
还有,铃铛观里那个满眼凶光的小男孩……会不会和那两个家伙有所关联?
智海实在想不明白。
“这些事,或许,她会知道。”智海心里想到了鹿呦苹。
智海在三楼阅览室环视了一圈,并没有找见那个叫“鹿呦苹”的女孩。
智海心里想,“她去哪了?除了这里,还能去哪里找她?”
在这个已经不流行线下寻人的时代,智海连那个女孩的联系方式都没有,没有她的手机号码、没有她的社交账号,连女孩的学号和学院都不知道。
在有近5万师生的L省理工大学,不知道这一连串的精确编码,要找到一个人何其困难。
四处找寻她不见,智海已经开始与这个仅有两面之缘的女孩告别了,他脑海中一直在重复着一句话,
“也许我再也见不到她了。”
这句话不仅是对鹿呦苹,也是对智海的父亲和母亲,在他四岁那一年,他的父亲和母亲去外地工作就再也没有回来。
在他六岁的时候,他最好的、也是唯一的朋友筱筱也因为搬家,与他不辞而别了。
告别是智海生命中的常态,但他才19岁,他还不能悟出“应无所住,而生其心”、“赤条条来去无牵怪”、“本来无一物,何处惹尘埃”这样豁达却沉重的道理,他仍旧不适应这样毫无征兆地离开。
不过智海也明白,不论是数面之缘的萍水之交,还是血浓于水的骨肉至亲,都可能在某一个时刻毅然决然地离他远去,没有归期。
想到这里,智海有些沮丧,可是心中的那些疑惑该怎么办?他依旧有些不甘心。
智海又在三楼阅览室转了几圈,依旧没有找到那个女孩。
于是智海又去了三楼阅览室的“中国古典文学区”,找到了那一本山海经,智海一眼就看到了那本《山海经》,拿出来一看,正是那个叫“鹿呦苹”的女孩拿过的一本。
在这本《山海经》的旁边,智海脑海中有浮现出鹿呦苹心无旁骛阅读的样子,仿佛又看到那红色的丝绸发带在空气中摇曳着。
智海拿起了山海经,站在鹿呦苹那天所站的位置,有些沮丧地读了起来,不过翻书的时候,会有一种熟悉的感觉,虽然他也只与那个女孩见过一面。
不过,在今天这个时代,能与她仅仅见过一面就已经是莫大的缘分了吧。
智海心里也想着,“通过模仿她阅读的样子,就当是与她书籍的字里行间重逢了吧!”
刚翻了几页,智海这手中这本厚厚的山海经中,发现了一张树叶,树叶上还有些奇形怪状的小洞,像是被人用极小的刻刀细细雕刻下来的。
智海举起树叶,对着灯光的方向仔细辨认,智海看到树叶镂空的性状写着,“镜湖广场,tKJ015”。
智海看了一会儿,仿佛灵光一现,瞬间读懂了树叶上的信息。就朝着图书馆后面的镜湖广场走去。
一路上智海发现图书馆周围都没有什么人,即使今天是周一,可能进出图书馆的人不多,但平时,不管是周中还是周末,镜湖广场与图书馆之间的狭长地带都有许多人,这里氛围幽静、草木清新,是一众校园情侣最理想的约会场所。
“今天是怎么了?”智海看着空空如也的长凳,心里觉得有些奇怪。
tKJ015,是一颗镜湖广场西北角一课大楝树的编号,学校中的每一棵树都算是学校的公共资产,都是校资处统一进行编号和管理的。
以前智海在校园里行走,偶尔会注意到树上都会有一些字母和数字组合,但没有太在意,今天智海一看到树叶上的这一串号码,立刻就与平时不经意看到的奇怪字符联系了起来。
智海在镜湖广场中一棵树一颗树地挨个寻找,也逐渐发现了树木排列编号的规律,很快就从J015的编号信息中找到了这棵有上百年历史的大楝树。
楝树下有一个女孩,头上系着红色的飘带,一身偏古风的红色轻纱衣服,正蹲着,双手仿佛在撩拨什么。
走进之后,智海发现女孩正是鹿呦苹。
也只能是鹿呦苹。虽然学校里近期穿古风服装的人不少,但是在智海的眼中,像鹿呦苹穿得这样自然、一点违和感都没有的,在偏重理工科的大学校园中还没有第二个。
“嘿,鹿同学!”智海叫着鹿呦苹。心里想着,“果然没有走错路。”
鹿呦苹正在用手抚摸一只白色的猫。
这只猫比一般的猫大许多,眼睛小、鼻子和嘴巴也更立体,虽然一张圆圆的脸看着有些憨态,但仍然能从五官中有十足的野性。
它的身形细长健硕、不像现在随处可见的大眼汪汪、五官都凑到一起、体态肥硕、看上去十分慵懒的宠物猫。
这只猫的毛色像美玉一样洁白柔顺,没有一丝尘埃,胸前还有一圈水滴状弧形的长毛,十分古怪,也不像一般邋遢的野猫。
看到智海慢慢走过来,这支奇怪的猫就小快步走开了。
“我在三楼阅览室找了一圈都没有找到你,后来在那本书里看到你留下的树叶,顺着树叶上的两行字找过来了,你果然在这里呀!”
智海一口气连着说了很多话,他一紧张就会这样。
“是啊,我就知道你一定会找来。”鹿呦苹面带笑意地说。
智海不知道该说什么,两个人之间的空气突然凝结了。
“你有什么想问我的么?”
鹿呦苹看智海一脸疑惑,又仿佛不知道该怎么开口的样子,于是她先开口问智海。
“有有有,”智海激动地说,“我最近啊……”
智海本来想跟鹿呦苹说说他最近的遭遇,可是一想,今天只是他与鹿呦苹见的第二面,说话的时间加起来不到15分钟。
“我们的关系还没有好到可以分享生活细节的程度吧。”智海心里想。
“我有好几个问题想问你。”智海说。
“请说吧。”
“那就从这本小册子开始吧。”智海说着从手中拿出小册子。
“为什么这本山海经上的图画和字,仿佛只有我能看到?我的家人完全看不到呢?”
不光是如烟姑姑,周天的时候,智海将小册子放在了沙发上,奶奶也看到了这本小册子,奶奶下意识地翻开一看,也是说上面什么都没有,差点被擅长画画的奶奶当成画册,被拿去画画了。后来才知道这本小册子是智海的。
“这个问题……”鹿呦苹若有所思,“我一会儿再回答你。”
“啊?”智海有些不解,
“那……还有,还有一些问题,我不知道你能不能理解。”
“说说看?”
“除了这本山海经,我好像能看到一些别人看不到的东西。”
鹿呦苹点点头,但不说话,只是微笑着。
“比如那天晚上,我在选修课上看到了一个很奇怪的东西,身体像个肉球,还长着好几个翅膀、好几个脚,下半身是红色的,为什么这个东西,我的老师和同学们都看不到,只有我看到了。你……能懂吗?”
“我懂。”
“你懂?”
“是。”
“难道你也能看到它吗?或者你也在哪见过它了?”智海试探着问。
“是的,我也看到他了。”鹿呦苹说着转过身,对着大树的方向,指着树上说,“
你看,他就在那!”
“什么?!他在哪里?”智海惊讶地大声说,并且凑上前去,看着鹿呦苹手指的方向。
“没有啊。”智海看着树上黑黢黢的一片,除了树叶与枝干,什么都没有看到。
“肥江,出来吧!”
鹿呦苹像是在喊她的朋友,对着树上喊。
“谁找我!”刹那间,一个胖乎乎的肉球一样的东西,顺着树干像是坐滑梯一般从树梢上来到了大树下,像一阵风一样站在了智海的跟前。
“怪物!”智海又像在选修课上那样叫了一声,不过这一次他喊出声音来了,之后就赶紧往身后跑。
那个被鹿呦苹叫做“肥江”的怪物轻轻一跃,从树下跳到了智海的身前,智海紧急停下,生怕装到怪物的身上,于是又往一侧的方向拼命奔跑。
可是那肥肥的东西紧追不舍,又跳到了智海的面前,还得意地扭着自己红红的屁股。
智海被眼前这个只长着一个大嘴巴、身上的又奇怪翅膀和脚的怪东西吓坏了,于是又往另一方跑。
鹿呦苹这时拦住了智海,说:“别怕别怕,它不会伤害你的。”
智海惊恐之余,在慌乱中听到了鹿呦苹温柔的声音,整个人才稍微镇定了一些。
“它叫肥江,是我的……伙伴。”鹿呦苹在智海耳边说。
“肥江?”智海这时的状态已经从慌乱变成了疑惑,又想起手中的《山海宝册》。“它的样子……”
“很像这本书上描绘的帝江。”智海一边说一把翻开了手中的《山海宝册》,并翻到画有帝江形象的那一页。
“你看!”智海把山海经拿过去给鹿呦苹看,
鹿呦苹仿佛看着一片空白,眼神没有定处。
智海还是不敢直视那个小怪物,就用一只手把《山海宝册》拿着伸了出去,身子朝向鹿呦苹这一侧,将《山海宝册》对着前面不远处的帝江。想让鹿呦苹比对着看看清楚,
没有想到,智海手里的山海宝册发出了一阵一阵五颜六色的光,像网一样伏在了帝江的身上。帝江的四个小翅膀瞬间缩进了身体里,六个脚牢牢躲在肥肚子的下面,一动不动,活像一块案板上的肥肉。
帝江嘴里还喊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
智海转过身去,一脸不解地看着眼前的一幕:这小怪物怎么突然瘫在了地上?那样子倒不像有什么神通的妖怪,倒像是个束手待擒的猎物。
智海又想起眼前的这个小怪物从刚才追逐捉弄他,现在突然被小册子中的光折磨得十分虚弱,甚至看着有些可怜,心中的疑惑就更重了。
一旁的鹿呦苹看肥江趴在地上,一副倒霉的模样,联想起刚才晃着红色小屁股,一脸洋洋得意的样子,也十分想笑。
鹿呦苹走到智海的旁边,连忙把他手上的小册子合上。
过了片刻,帝江发现身上的光消失了,四个翅膀才试探着伸了出来,六个小脚无力地铺开,整个人像是刚逃过了一劫一般大口地喘气。
帝江看智海仿佛还要打开山海宝册,于是一跃逃到了身后的楝树中,躲在了树冠之中。
“这到底怎么回事?”智海疑惑地问鹿呦苹。
“这件事……”鹿呦苹一副若有所思的样子,
“说来话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