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烟放下了小册子,拍了拍智海的肩膀说,“快睡吧,明天你们家老太太还说,要让你陪她去褔畿呢。”
智海突然缓过神来,淡淡地问:“去褔畿干什么?”
“说要去铃铛观求个签。”如烟打了个哈欠,往房间里走着。
智海还在想刚才的那一幕,脑海中又在想,“为什么姑姑看不到这本册子上的东西,但是我可以看到?为什么选修课上……”
智海又突然一怔,嘴里喃喃地说着:“选修课!”
智海仿佛发现了什么秘密,像魔怔了一样翻这本小册子,翻过来、翻过去,终于在中间的位置发现了一个熟悉的图画。
“我靠!”智海脱口而出一句粗话,心里想,“真的是他。”
那张图画的旁边写着两个字,“帝江”。
“真的是帝江。”
智海躺在床上,一直想不明白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又想起小时候姑姑给他讲故事,就讲过山海经中帝江的故事,姑姑是当做睡前故事讲得,像快点哄智海入睡,没想到小智海越听越精神,而且一边听一边还不时地插嘴问姑姑,
“那《山海经》中的帝江到底长什么样子啊?”
“你想象一下,没有眼睛、没有耳朵、没有嘴巴、没有鼻子,只有一个浑圆浑圆的身体,”
“很像是……像……大有叔的肚子。”小智海说,说完之后止不住的笑。
大有叔,是智海奶奶的侄儿,名字叫任大有,也是秦如烟和秦如烟的表哥,智海的表叔。
他是个九国贩骆驼的生意人,因为经常跟客户应酬,一有空也喜欢到处去胡吃海塞,所以肚子吃得肥大肥大的,像口钟一样。
不过任大有对自己的姑姑一家倒是不错。
他知道自己的姑姑守寡、表哥表嫂像失踪了一样,当时家里还有个不谙世事的小表妹,和刚会说话、都没上幼儿园的表侄儿,闲暇的时候也常来看看自己的姑姑一家。
客户、朋友送他的好东西,任大有也经常给姑姑一家送来。
“差不多,不过比你大有叔的肚子啊,还要多四个翅膀、六只脚丫”,脑海中的如烟姑姑给小智海解释着。
第二天,奶奶起的很早,不过,智海也一宿没睡,翻来覆去想着昨天发生的事情,可是终究没有想明白。
睡不着的时候,智海也时不时翻一翻手中的小册子,看着一个个活灵活现的奇兽、奇人、怪石、山川、还有诸神。
智海又想,那个姑娘,会不会也和这本《山海宝册》中的人有关系?可是在《山海宝册》,实在找不到一个和这位姑娘长相相似的人。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翌日,铃铛观。
铃铛观是琴岛市的历史最悠久的古建筑之一,距今有将近一千年的历史,一千年前,当时隶属于北部褔畿县的琴岛地区发生了一场大的瘟疫,百姓们死伤无数。
根据当时的还是褔畿县的县志记载,
“崇元六年,县逢大旱,稷、黍、麦颗粒无收,士绅弃宗外迁,布衣多饿死,以棘皮、草根、腐兽为食,或海兽有瘟,人饥而食,又染疫,染疫之人如有癫痫之症,或口不能言、且吐白沫、抽搐不止,或全身高热、臃肿, 遍寻医药无治,县民死伤者十之六七。”
关于后来人们是怎么度过这种瘟疫的,县志中的记载十分模糊。
不过有一个故事在当地流传甚广。
相传在褔畿区的南边的小鹫岭上,有一个石头观,是一个道君修行的场域。
那道君真人看县城中的百姓们实在是可怜,不仅被饥荒的折磨,还要受疫病之苦,心有不忍,于是打开屋门,放百姓们进来。
老道士也懂些养生之术,于是把自己常喝的苦蚕参茶分给百姓们喝,还让弟子、道童们把庵子里的粮食们分给百姓。
百姓们无处可去,自己的家因为有瘟疫,或者被烧掉,或者有县城的兵士们看守、禁止靠近,他们竟成了一群无家可归的流民,多亏有这道君收留,于是就在石头庵中住了下来。
刚开始还是有一些体弱的人不堪病痛折磨就病死了,但好在,随着在石头庵中休养疗愈,加上这个道观中衣食不缺,更多的人在道士们的照料下活了下来。
活下来的人十分感念老道君的大德,并把老道君慷慨施恩的故事告诉自己的子孙们,让他们永远铭记真人的救命之恩。
这些幸存下来的百姓,有一些害怕自己原来的家还有疫病,哪怕身体好了也不敢回去,于是就在小鹫岭的山下住了下来。
小鹫岭山下的土地原本是一些士绅们的,十分肥沃,只是遭遇了饥荒和瘟疫,能跑的士绅都跑了,这些逃跑的士绅因为从褔畿县而来,其他州县的人一听他们是瘟疫最严重的的地方来的,都阻止这些士绅们进城来。
原本在褔畿县受人敬重、甚至是作威作福的士绅们,在外竟然成了失魂落魄的丧家之犬,运气不好的,饿死、病死在了逃难的路上,运气稍微好一些的带着家眷迁徙到了消息闭塞的南方,或者跨越大洋去了海外,这些士绅几乎再也没有回过褔畿县。
留下来的士绅十之七八也都死了。小鹫岭位于褔畿县的南边,距离疫区很近,县城的老爷们也不想染指这里。
这小鹫岭附近的肥沃土地,一度成为了荒草遍布的无主之地。
活下来的百姓们就在这片土地上重新耕作、繁衍生息,后来逐渐形成了一个村子,为了纪念石头观道士的救命之恩,村民们就把这个村子命名为“石安村”,直到今天还存在。
智海的奶奶任美竹,就是石安村的后人。因此智海也是从小听着奶奶讲这些故事长大的。
几十年后,石头观里的老道君仙去了,道君的徒儿、弟子因为生计难支,都下山谋别的营生去了,石头观也荒废了,只剩下几间空屋子,和断井残垣。
不过,在小鹫岭山下的石安村里,当年受过真人恩惠的老人们还活着,他们还记得对他们有大恩的老道君。
石安村的村民们凭着肥沃的土地,与县里“轻徭役税赋”,积攒了了不少的家财。村里几个大姓的老族长,想起当年在石头庵里,自己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被老道君好心收留,如亲生父母一般的照顾。
老人们还记得,当年,老道君几乎把自己庵里的所有积蓄都拿出来,百姓们没有衣服穿,老道君拿自己的衣服给百姓们裹,百姓们没有吃的,老道君也把自己的一口吃的省给百姓们,百姓们受疫病折磨,老仙师带着弟子、道童们去山里采药,还托人从外府县买药,这样才从死神手里夺回了他们的一条命。
如今看到石头庵荒废了,实在是不忍心,于是就号召村民和自己的子孙,哪怕是倾全村之力,也要重新修筑石头观,要在观里立碑、立传、立像,让到这里来的所有人,都能知晓老道长的无私恩德。
重修的石头观,因为在左配殿有一个巨大的铜筑大钟,足足有几百斤重,在过去,庵里做法事的时候,这个大钟就会被击响,从小鹫岭到石安村,甚至到更远的褔畿县,都能听到悠扬的钟声。
石头庵的名字也改了,叫恩阳观,老道士被村民们尊为恩阳真人。
当地人记得,当初老道君为了救村民们,给他们喝苦蚕参茶,那参茶的须子形状像铃铛一样,这口大钟,看着也像是个大型的铃铛,铃铛是当地人葬礼上必备的法器,据说铃铛的声音不仅可以引导魂灵升入仙界,还能震慑百鬼邪祟。
于是这个恩阳观,也习惯被称为铃铛观,希望这巨大的铃铛,能指引者老道君飞升成仙,并保佑山下的村民们,驱逐邪祟、百鬼不侵。
“扬恩殿?”智海陪着奶奶来到了铃铛观的正殿门口,看着门口牌匾上的三个大字。
“扬恩殿。”奶奶复述了一遍。“不能忘了当年救命的恩德啊。”
智海陪着奶奶走进了殿里,正好也有一个男孩陪着一个中年女人站了起来,正要出去,智海和那个男孩打了个照面,智海看这个男孩的眼神也有点奇怪,总觉得在哪里见过。
奶奶跪在蒲垫上,将手中的香举到额头的位置,眼睛虔诚地闭着,嘴里还在默念着一些祈愿的话。
其实智海或者如烟姑姑,每年都会陪奶奶来铃铛观几次,奶奶许的愿望,来来回回就是那些,智海和如烟也能猜出个大概。
奶奶的一个愿望,念叨了十五年,至今都没有实现。
那就是希望智海的父母能平安回来。
尽管年复一年,愿望都未能实现,但是每一年奶奶都会来这里,一次又一次诚心地祈求神仙。
在正殿许完愿后,奶奶要去左配殿的大钟前面,去抽签和掷筊。
只是左配殿的殿角正在修葺,几个工人正顺着梯子从建筑木台上下来,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木台的基座松动了,还是工人们频繁上上下下,把木台压坏了,就在智海和奶奶抽签的时候,木台从一侧正对着智海和奶奶砸了下来。
奶奶还在闭着眼睛掷筊,全然不知,但是智海反应过来了,眼看着那个倾倒的木台冲着自己和奶奶的头顶砸了下来。
智海刚要抱着奶奶往旁边扑倒。
没想到,让智海意外的是,在智海刚要抱住奶奶的时候,木台往一侧没有人的空地上倒下了,智海眼睁睁地看着木台倒在了自己的脚边半米的位置。
准确地说,那失控的木台像是挪到了旁边。
没有砸到人。
不过智海也吓得不轻,而奶奶还没有反应过来。
“真好,都是圣杯,大吉。”奶奶满意地看着桌上的筊杯。
智海惊魂未定,又转过身来,看着桌上的杯筊,正好呈现一阴一阳的圣杯。缓过神来,智海又想:“每一年都能掷出圣杯,可那又怎么样?该没有实现的愿望,始终没有实现。”
一会儿,铃铛观的工作人员跑了过来,
“您没事儿吧!”工作人员大哥弯着腰打量着奶奶和智海,轻声对奶奶说,“老人家您没事吧。”
“没事儿,”奶奶说。
“还好没事儿。”智海深深地吐了一口气。
“刚才怎么了?”奶奶这才反应过来,还以为刚才是左配殿撞钟的声音,没想到竟然是左前方的建筑台倒了。
“没事儿就好,不好意思哈,”工作人员大哥连忙道歉,“因为我们的工作失误让您们受惊吓了。”
“好在没有砸到人。”奶奶说,“老道君保佑啊!”
奶奶满意地说,她对刚才的抽签和掷筊结果十分满意,加上方才的遭遇,就更深信不疑了。
在奶奶和智海刚要离开的时候,智海仿佛听到身后打斗的声音。
智海还以为是有人打架,可是一看周围的人安之若素,仿佛什么都没有听见。
智海心想,“如果平时有人打架,一定会吸引周围99%的人的注意力,毕竟大家都爱看热闹嘛。这次是怎么了?大家的反映都若无其事。”
正感到疑惑的时候,智海回过头去看,看到扬恩殿殿门口一切如常,并没有打架的声音呀。
“真是奇怪。”
于是智海又和奶奶一同往外走。
可是那个打斗的声音仍旧在,像是鞭子一样的东西在抽打古屋上的瓦片。
智海又回过头去,一抬头,远远看到扬恩殿的屋脊上,有两个东西在打斗。
智海一开始还以为那是山里的狼和野猪,可是擦拭了擦拭双眼,再定睛一看,整个人瞪大了眼睛,那到底是两个什么东西?一个长得像野牛,另一个……是白虎?还是狐狸?
那野牛一样的怪物,竟然只张着一只眼睛,眼睛在面部的正中间,比一般的牛眼睛大了三倍的样子,眼睛中红血丝密布,还发出了青色的冷冽狠厉的光。
身体像野牛一样黝黑雄壮,比一般的野牛更长。犄角像盘羊的角一样粗、像驼鹿的角一样硕大坚硬,顶部间间的,像是能将磨盘粗的大树从中穿断一样。
长着像蛇一样的又长又灵活的尾巴,尾巴上长着尖刺的鳞片,甩起来能将对方划伤。脸上长着狮子一样的鬃毛,双蹄笨重如铜钟,蹄下好像还藏着利爪。
当有敌人与它打斗起来的时候,那青光可以让对方睁不开眼睛,甚至将对方的双眼灼瞎,双蹄给对方重重一击,将对方的骨头震碎,如果对方皮甲坚硬,再用蹄下的利爪将对方刺伤,长且带刺的尾巴能将对方鞭挞得伤痕累累,或者将尾巴将对方缠住,尾巴上的尖刺插入对方的脖子里,让对方在血流不止与窒息不安中慢慢死去。
而对方那个身形像大白虎、长着山猫一样的头的巨兽,也是个狠角色,它长着白色的脑袋,脖子下有一圈青灰色的长毛,随着身体的上蹿下跳,长毛像是可以在对方的身上结成一张大网,将对方捕获,或者将对方的四肢缠住,动弹不得。
它的身体上长着六只脚,每一个都长着长且锋利的爪子,像玄铁兵刃一样,能穿透一切坚硬之物,被它抓一下,就会利刃深深刺入身体。
它的嘴里长着老虎的牙齿,只要一口,就能咬断大型猛兽的脖子,眼神中也有虎狼的凶悍,身形似虎,却有猫一样的灵敏矫健,身体像流水一样躲闪窜动,不要说能将它置于死地,那些外形硕大、头脑呆笨的猛兽,都无法伤到它的分毫。
智海看着这两个巨兽在屋顶打斗,竟站在原地看呆了。
奶奶往前走了一会儿,一回到看到智海站在原地不动弹,于是就走过来,看了看智海,又看了看智海眼神望去的方向,
“看什么呢小海?”
“奶奶你看,那里有怪物在打架。”智海看着远处打斗的巨兽说。
奶奶疑惑地看着远处的屋脊,什么都没有看到,
“我什么都没看到啊?”
奶奶从盒子里取出简易老花镜架在鼻梁上,望着远处看,仍旧什么都没有看到。
“什么都没有呀,你这孩子,咱们快走吧!”
智海像是愣在了那里,一动不动。
“又魔怔了。”奶奶小声嘀咕了一句。
那野牛一样的巨兽想用眼中的青光模糊对方的视线,或者将对方的双目灼瞎,不过,对方始终不看它,而且随着身体的闪躲,白虎身、山猫头巨兽的身上像棉絮一样的毛发从四面八方,扑在野牛怪物的眼和身上,不仅将野牛怪物目中的青光遮住,而且让对方行动困难
野牛怪物不甘心,用双蹄下的利刃将全身的毛发划开,并用笨重的双蹄去攻击对方,可是对方动作为如风一般灵动,根本不能触碰到它。野牛怪物急了,将自己的尾巴在天空中像搅动层云一般用力的甩动,再奋力扑向山猫巨兽。
一瞬间,不仅野牛怪物的尾巴朝着山猫巨兽袭来,野牛怪物尾巴上的尖刺从尾巴上脱落,变成一个一个细小但锋利暗镖,从四面八方朝着山猫巨兽攻击过来。
智海还以为那山猫巨兽在劫难逃了,且不说野牛怪物的硕大有力的蛇尾,那漫天的暗镖从各处向着自己袭来,它应该是躲不开了。
没有想到,那山猫脸的巨兽的发毛突然向着四周嘭开,那巨兽瞬间变成了一个巨大的毛球,当野牛怪物的暗镖穿向山猫巨兽的身体时,虽然穿过了山猫兽的外层毛发,却远远没有伤到它的身体。
山猫巨兽的内层的毛发组成了细密的保护层,将身体紧紧护住,那暗镖紧紧穿过外层细长的毛发,就像失去了力气一样,从空中掉落了。
暗镖向山猫巨兽袭来的同时,野牛的尾巴也朝着山猫巨兽的头甩了过来,仿佛要将山猫巨兽的头狠狠缠住,尾部的尖刺再插入山猫巨兽的脑袋,那它将必死无疑。
可是山猫巨兽的颈部的两根长毛将野牛怪物的尾巴牢牢缠住,僵在半空中,两个人都动弹不得。这是,山猫巨兽的掌心中也发出一串像厚厚的匕首一样的东西,射向野牛怪物。
野牛怪物的尾巴被缠住,身体没办法躲闪,于是挥动四蹄,将匕首一个个击开。
能看得出,它们俩都不能凭自身之力将对方制服,僵持在了那里,野牛怪物仿佛注意到了智海,于是用蹄下的利爪将山猫巨兽绑住他尾巴的长毛割断,十分慌忙地调下屋顶,往铃铛观后面的山林方向跳了下去。
山猫巨兽站在屋顶观察了顷刻,也朝着另一个方向逃走。
智海这才把目光从屋顶移回身旁的奶奶这里,
可是在智海将目光从上往下移转的时候,仿佛看到还有一个人也在盯着屋顶的方向看。
智海有些惊讶,又猛得一抬头,看着那个人,正是扬恩殿中与智海擦肩而过的男孩。
智海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男孩也看到了智海,两个人双目注视了许久,只是智海的眼神中更多的是疑惑,而男孩眼中更多是一种坚硬、冰冷、甚至是不怀好意的神情。
“快走吧,”奶奶拉了拉智海的胳膊,“你小姑还等着我们回家吃饭呢。”
智海以看了看奶奶,答应了一声。
等智海再回头看男孩的方向时,男孩已经无影无踪了,像屋顶打斗的那两个怪物一样。
“这两天也发生了太多离奇的事情了吧。”智海心里想。
智海不想让奶奶着急和担心,就先和奶奶一同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