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着张献忠原本的盘算,依托广元一带的坞堡群消耗清军,待其粮草难继之后再寻个机会迫使豪格退出四川。
这样的战术主打的就是一个拖字,虽有些示弱之嫌,但却能在最大程度上保存己方实力。
只要此策能够成功,在面对明廷时他便有足够的筹码能够为自己争取利益。
届时不论招安还是为敌都能称得两便,哪怕落个最差的结果却也不至于彻底受了拿捏。
可明皇的盘外招实在太过阴损了。
明明双方是敌非友,但他先是严令明军不得对大西发动一切敌对行为,其后又声称愿意提供一切帮助。
如此一来,不愿改变治川策略的张献忠便逐渐滑向了一个极其尴尬的境地。
当然,这些手段也才将将施展,所谓“一切帮助”也还没有真正到来。
此时大西军中虽对他的治川手段而有些不同意见,但这些不同意见还没有和明皇的手段发生什么反应,不论四大义子还是寻常军将都对张献忠保持着足够的忠诚。
他做了这么多年统帅,自不会由着此等趋势持续下去。
只是就当下而言,他还没有转变治川策略的想法。
此等情形之下,若想抵消这两样带来的影响,大抵也就只有取得一场胜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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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18日夜
广元.清军大营
“今日我部折把总两人,兵卒三百五十四人,不过北山堡工事亦所剩无几,明日当能一战将其拿下。”
听着鳌拜的禀报,豪格微微点了点头便不再多说什么。
按着早前的进度,一日破掉三两个坞堡也算不得难事,可剩下的这几个都处在极为刁钻的位置,火炮破堡的法子便有些使不上劲了。
不过这鳌拜到底也是他与黄台吉看重的人,仅只靠着士卒拼杀他便将这建在北面的最大坞堡打成这样,豪格自也不会苛求太多。
“嗯,打得不错,明日若能拿下这北山堡,本王便给你记上一功。”
面对豪格的夸赞,鳌拜倒也没有表现出多少得意,似乎这般功劳与他并没有多少关系。
这却要提到他的经历了。
他出身瓜尔佳氏,乃是苏完部落首领索尔果之孙,后金开国元勋费英东之侄,八门提督卫齐第三子。
因着家学渊源,年纪轻轻的鳌拜不但作战勇猛,行事更有几分法度,待到黄台吉掌权之后,这个年轻人更是为其所爱,被提拔成了镶黄旗的护军统领。
切莫小看了这个官职。
在满人的早期规制中每旗皆设护军,其最主要职责大抵就有些类似于明军之中的家丁,而这护军统领自然是就是由每旗旗主最最信重的人来担任。
由此便能看出鳌拜这镶黄旗护军统领的分量了。
作为黄台吉父子最为信重的人,他在皇位之争时自然坚定地站在了豪格一边。
其后豪格成了这番争斗的最大失败者,他不仅受到了某些力量的拉拢,更受到了某些势力的打压。
待到此时,豪格虽因多尔衮一系的势弱而重新抖了起来,但遭了些挫折的鳌拜却也长了些脑子。
此时这帐中又非只有他与豪格两人,他自不会刻意表现什么。
只是.........
“启禀王爷,前些日子献贼在我军进攻坞堡时表现得颇为消极,期间多也就在堡破之时派人接应而已,可这两天献贼却一反常态,不单从外围策应坞堡,其战意却也大有不同。”
说到这里,鳌拜抬头往豪格面上看了一眼,待见其似有沉吟之意便又接着说道。
“依奴才看来,贼军有这等变化必定是献贼那里有什么变故。”
“变故?”
鳌拜的话音入耳,不但豪格面色有异,便连罗洛浑也不由思量了起来。
策反川中将领的事是他们两亲自定下的,这些日子虽还未见什么成果,但按着过去的经验必定会有贼军来投。
此时这“变故”二字入了耳中,他们自是会将前线的情况与川中联系起来。
作为打了这么多年仗的将领,他们自然晓得献贼用的是拖字诀。
正是因此,他们才会对敌军这些日子的消极表现毫不疑惑,也正是因此,他们才会提早给陕西筹办粮草的官员下了死命令。
可话说回来,就算他们的粮草因陕西各官的不管不顾而暂时充足,时间长了却总是会出现麻烦。
在这样的情况下,献贼竟然突然变了章法,除了剩下的这几个坞堡颇为重要的原因之外,会不会有川中生了乱子的缘故呢?
心念及此,豪格便与罗洛浑对视一眼,只是碍着吴三桂等降将还在帐中的缘故,他们却未曾提及此事,仅只是待一众军将报完白日的战况便结束了这次会议。
“统领,王爷怎么说?”
出了军帐,众人自是四散而走,可当鳌拜与自己的侍从汇合之后,便有一大半夜还背着强弓的汉子迎了上来。
这汉子名为觉罗雅布兰,其人不但是他麾下颇为得用的将佐,更是关外数一数二的射手。
在原本的历史上,张献忠所中之箭便是由他所射,虽说这功劳最终落到了豪格身上,但等到康熙初年鳌拜被杀之后,这件事却还是大白于天下。
“路上说。”
面对颇为关切的雅布兰,鳌拜却是未曾多说什么,待出了中军大营,他才颇为不解地说了起来。
“我观王爷当也察觉到了其中不对,可不知为何却连议都没议就说到了旁的上面。”
作为直接指挥战斗的一线军将,鳌拜对敌军的任何变化都极为敏感,但豪格的表现却让他实在有些不太理解。
若是换做过去,不管献贼的变化是不是有所预兆,豪格都会命诸将议上一议,可今日不但没有军议,豪格还颇为突兀的结束了会议。
将此等异常表现看在眼里,哪怕此时的鳌拜还未涉足政争却也能想到有自己不知道的变化已经发生。
会是什么变化呢?
想到这里,鳌拜的眉头便锁得更紧了一些,而他身侧的雅布兰却在一番思量之后一改先前的急切。
“统领,既然王爷没说什么,那这当也算不得什么大事,左右也是最后几座坞堡,献贼全力防守也是预料中的。”
“嗯。”
对于雅布兰的劝说,鳌拜只是应了一声便未再多言,其后二人借着月光便往自家营中而去,却对守军的变化提都未提一句。
鳌拜虽挂着个“巴图鲁”的名号,但他绝非是个只知用武力解决问题的莽夫。
此时他与豪格虽对当下的局面出现了不同的判断,但归到根里那也只是因所知信息的多寡而产生,却与判断能力并没有多大关联。
更何况............
“你觉得是川中生乱了吗?”
一众军将全都退去之后,豪格便朝着罗洛浑问了一声。
可出乎他意料的是,在听到这声询问之后,罗洛浑并没有在第一时间做出回答,而是在思量了片刻之后才犹豫着说了一句。
“不太好说。”
“这有什么不太好说的?回来的人都说川北各方态度暧昧,有几个借机起兵的也非完全不可能。”
乍一听来,豪格的话似乎有些不合逻辑,但作为此事的谋划者之一,罗洛浑却晓得豪格的话到底落在何处。
他们往川中派遣使者的目的并非想要收拢人马,而是想要搅乱张献忠的后方,进而使其军心动摇不能全力防守广元隘口。
因此,他们在写出去的那些信中明确做了表示:不论以何种方法,只要能搅乱川中局面,朝廷便会委以重任。
按着豪格所想,张献忠在四川当不得人心,哪怕他现在还能在广元与大军僵持,但川中必定会有起兵响应之辈。
此时广元的献贼又放弃了原本拖延时间的打算,除了后院起火,哪里还有旁的原因会让献贼改弦更张?
“王爷,献贼这几日的异常自有可能是因川中生乱,但这也只是一种可能而已,在未得到准确回报之前,却不能将希望全都落在此事上啊。”
说完这句,罗洛浑便目光灼灼地往豪格面上看了过去。
不得不说,老代善的这些孙子里就没有一个是混干饭的。
此时的罗洛浑自不必说,他对豪格的影响力许也只逊于黄台吉了。
更值得称道的是,清廷的每个阵营之中都有他的子孙掺和,而他们对阵营的主事之人皆都拥有不俗的影响力。
此等情形却也不得不让人感慨:还是生的多了沾便宜。
“这个........你说的对,却是本王心急了。”
面对勇于承认错误的豪格,罗洛浑自不会得理不饶人。
这一方面是因为两人身份上的差距,另一方面他却也能够理解豪格身上的压力。
莫看自入川之后豪格便表现得不骄不躁,但作为心腹中的心腹,罗洛浑却晓得这只不过是因为战局而不得不做的选择。
若是真有可能,豪格比任何人都想尽快了结川中战事,好携战胜之威与那些叔伯争夺朝廷的控制权。
可话说回来,打不赢张献忠,就算回去又能怎么样?
自己那个玛法就是个成了精的老狐狸,他虽未在去掉摄政王与辅政王后跳到台前,但他的意见却已成了各方都需细细考量的重要信息。
若是肃亲王没能取得川中,又有什么资格争夺朝廷的控制权?
“王爷莫要如此,朝中局面本也混沌难测,你想快些平了川中却也情有可原。”
要说这豪格倒也是个心大的,罗洛浑的劝解将才传入了耳中,他不但已将面上的表情转了一转,更还有心思开起了罗洛浑的玩笑。
“你说你那玛法,说他心思浅吧,这几番出事他都占了大好处,可要说他心思深吧,那么多孙子就没一个肯帮他的。”
对于这等话语,罗洛浑似也没当个什么事。
在他看来,一方面老代善并不似黄台吉掌权之后才懂事的那些满人,其思维方式与关外蛮夷相似,对于骨肉情亲这些不甚看重。
另一方面,他的这个玛法也有可能是在做着什么布置。
只是这第二样却也不便说与豪格,所以在略一思量之后,他才苦笑着说了起来。
“玛法当年也是钻过老林子的,行事作风倒也和老汗颇..........”
“敌袭!”
随着一阵高呼传来,罗洛浑说到一半的话便戛然而止,紧接着他猛一转身就直往帐外而去,显然这阵高呼已让他顾不了那么许多。
缘何会挑这个时候?
难道献贼的异常便是因此?
他所在位置距离军帐门口不过三五步而已,可就是在这三五步之间,他的心中却已浮出了数道思绪。
于寻常而言,劫营都是选在敌方睡得最沉的时候,可现在他们虽因开了一场会而耽搁了不少功夫,算算时辰却也远不到劫营的最佳时机。
更何况........等等。
献贼之所以死守北山堡,难道是因为它离得最近?
那鳌拜的军营.........
随着心思的转动,罗洛浑终得到了一个能将全部情况都连在一起的猜测,而当他掀开帐帘朝远处望去之时,果然就看到北面某处已经火光冲天。
“传令本寨!除值夜士卒之外,无我军令一概不许出帐,但有违抗者就地格杀!”
“喳!”
“传令!斥候火速往起火处探查情况,一有所得立刻来报!”
“喳!”
“传令!各营主帅务必固守本寨,未得我命不可出营浪战!”
“喳!”
就当罗洛浑的大脑正在急速飞转之时,一道道军令却已从晚了片刻的豪格口中接连发出。
此时的豪格已通过这些军令将多年征战的经验展现得淋漓尽致,全不似先前商议朝中之事时那般迟钝。
与之相比,罗洛浑的心思虽已转了数番,但其所虑却都是些谋算上的东西,于当下的局面而言似也没有多少帮助。
见此情形,他不由在心中感慨了声各有所长,可与此同时,豪格的军令却已传入了他的耳中。
“罗洛浑!”
“在!”
“本王命你领本部人马接应鳌拜,切记不可出营太远,以免中了献贼埋伏。”
“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