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月10日
澳门
所谓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大明与荷兰交战,最紧张的却是澳门总督杜琛。
按着常理来说,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就算伊比利亚联盟常年处在与英荷两国的战争之中,且又在前几年败光了本土的最后一支舰队。
但凭借马尼拉现存的力量,在这次战争之中保证澳门的中立地位当也不是什么难事。
可合伙过日子这种事有合便有离。
与西班牙联合的这些年,葡萄牙不但卷入了八十年战争,更还与英国交恶。
其后葡萄牙在波斯湾的殖民地忽里模子被英国占领;又在与荷兰的战争中丧失了在巴西、非洲、印度、远东的部分商业利益。
待到现在损失惨重的葡萄牙贵族痛定思痛,终还是在几年前决定和西班牙离婚。
那么问题来了。
既然都已经离婚了,处在西班牙控制下马尼拉也许会看着往日的情分上帮葡萄牙人一点小忙,但介入荷兰与大明的战争...............
所幸,前去偷袭广州的荷兰舰队并没有对澳门怎样,反手来攻的大明也无有过激举动。
可就当杜琛以为安全熬过这一遭时,先有支意图不明的荷兰舰队在沿海一带游弋。
待其退走之后,他更是收到了大明皇帝于广州召见的消息。
大明皇帝是怎么知道澳门有总督的?
这是杜琛在得到这个消息之后的第一反应。
要知道他虽已是第八任澳门总督,但由于澳门的租借性质,这个总督的存在却从来都是对大明保密的。
不过杜琛也没多少心思去关注泄密的事情,毕竟还有一个更加严重的问题摆在他的面前。
去还是不去?
换做以前,他可能不会将大明皇帝放在眼里,但为了开拓贸易版图却也会捏着鼻子去见一面。
可现在,那个将几千人全部切成片的大明皇帝,在杜琛心中早已成了存于现世的恶魔,哪怕他对其已然重视无比,却还是对去往广州疑虑重重。
只是........身不由己啊。
“总督大人,您这一趟务必得注意言行,大明的皇帝残忍好杀,若是触怒了他,那咱们这一岛的人...........”
“知道了,难道我是去找死的吗?”
看了看前来相送的澳门居民,杜琛突然觉得自己就是献给魔王的祭品。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呢?
居民们早已被从广州传来的各种消息吓得惊魂不定,若他真的坚持不去,谁晓得会不会有人将他绑到广州。
想到这里,杜琛也不再耽搁,左右都得身入虎穴,倒不如表现得自觉一点。
“总督大人!荷兰人的舰队!”
正当杜琛收拾好情绪准备直接登船的时候,一阵颇为兴奋的高呼却从了望台上船了开来。
见此情形,他先是一愣,随即不假思索便自旁人手中一把夺过了望远镜。
荷兰人将才把新建的无敌舰队化为飞灰,此时正值气势最盛之时。
明国人此番不但烧了他们两艘双层盖伦船,更还连战俘都未曾放过。
吃了这么大一个亏,荷兰人又怎可能咽的下这口气?
许也是心情太过激动的缘故,杜琛一个不留意就戳到了自己的眼珠上,可这东西毕竟只需一只眼睛,他便一面用手捂着,一面单手持镜看了起来。
风帆。
桅杆。
颜色。
样式。
果然是荷兰人的舰队!
由两艘盖伦船领衔的庞大舰队!
我不用面对那个魔王了!
意识到战争并未结束,杜琛激动得便连双手都颤抖了起来。
他参加过很多次对荷兰人的战争,期间自然积累了不少的血仇。
可今日见到荷兰人的舰队,他的心里非但没有半点仇恨,却还似见到了亲人一般。
归到根里,这都是实力使然。
早年间伊比利亚联盟如日中天,大明也没有对海洋表现出半点兴趣,可现在世界局势不但发生了重大转变,大明竟也被愚蠢的荷兰人惊醒。
此等情况之下,实力弱小的杜琛又怎可能不从这庞大帝国身上感受到巨大的压力?
只是...........
“总督大人!后面!您看后面!”
随着突然传来的一阵高呼,杜琛不由调整了望远镜的角度,待其视线越过荷兰人的战舰,竟然看到了一支更为庞大的明国舰队。
这是.........
荷兰人的俘虏?
怎么这么多?
见到这样的景象,杜琛的大脑不由滞了一下,可还未等他回过神来,却又有一阵呼声传了过来。
“快看!荷兰人的船上全是明军!”
嘡!
话音入耳,杜琛的心不由一沉,待他连忙再将望远镜放到眼前,果然看到那一艘艘荷兰战舰上全是明军打扮的士卒。
“快开船!”
意识到眼前景象到底代表着什么之后,杜琛心中便再也没了半点侥幸。
在到任之前,他曾做过各种预案以防备荷兰人的进攻,可任他想破脑袋却也没能想到荷兰人的舰队会议这样的方式出现在自己面前。
不得不说,这不但对杜琛是个极大的震撼,就算整个澳门的居民也因此而心惊胆战。
只是同样一副场面,在不同的人眼中很可能会拥有不同的意义。
就如此时在广州城外迎候的一众官员和本地士绅们便对这舰队的到来抱有极大的兴趣。
“小侯爷,某家听说荷兰人在海上颇为强悍,却不知他们到底强在何处?”
郝摇旗这货看似莽撞,但这段时间他不但得到了陛下的青睐,更还与一众大明官员打得火热。
这里面自然有官员们跟红顶白的缘故,但不可否认的是,他这个出身底层的武将颇有些赤子之心,虽在与人交往的过程中会犯些细节上的错误,但整体而言却还是让人觉得可交。
由此,当他这容易让人误会的一问发出之后,郑大木却未往其他地方想过。
“荷兰人最大的战舰分了三层,每一层左右两边都会分置二十余门重型火炮,再加上甲板上放的那些分量较轻的,整条船上足能凑出近百门来,我大明的战船自然无妨正面硬撼了。”
待听此言,郝摇旗脑中立时浮现出数百门火炮同时发射的场面,但不过片刻功夫,他却又满脸不解了起来。
“那这一次沈部堂和梅总兵俘了一大批荷兰战船,这岂不是说我大明的战舰比荷兰人的更强?”
“当是吧。”
郑大木对这郝摇旗素来亲近,但这一回他却只是简短的回了一句,并未将自己的猜测完全倒出。
这也难怪。
陛下虽然说是新建了十多艘双层战舰,但水师终不比陆军那般,拉个能喘气的过来就能算作一卒。
似他们这些水师将领自然认为赢了此战乃是取巧,根本没有想过能在正面作战中击溃荷兰人的舰队。
如此情形之下,郑大木自然不好回答。
所幸,在郝摇旗再次发问之前,一艘艘战舰便出现在了众人的视线之中,其后他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那遮天蔽日的舰队上,却也精力再关注这些有的没的。
半晌之后,沈廷扬几人乘着“小船”抵达岸边。
待走完流程,郑大木便打算将这些功臣引入城中,可沈廷扬却抢在前面问了一句:“小侯爷,我军在路上遇到一艘弗朗机人的船,据他们说是奉陛下之命前来拜见,未知可有此事?”
“哦?他们来了?”
问了一句,郑大木便在人群中搜索了起来,待他看见唯一一个洋人,又怎不晓得这便是葡萄牙人?
见此情形,他却也未曾多事,只是在心中暗暗记下之后便引着沈、梅二人往广州城而去。
对于明国人的轻慢,杜琛倒也没太在意,或者说他还陷在巨大的震惊中没有回过神来,并没有关注到这一点。
离开澳门之后,他便让所乘船支与明军水师若即若离,可也只行了一阵,明军战舰上便发来了询问的信号。
面对这样的询问,杜琛自然会如实回答,其后明军水师对其放松了警戒,他自也尝试着往其舰队跟前靠了一些。
很明显,他这样的做的目的便是窥伺明军舰队的实力,可一番窥伺之后,他不但算清楚了明军那十多艘双层盖伦船上有多少火炮,更还发现了众多装备了燧发枪的士兵。
能当一地总督的人,自然不是那种只看表面的。
通过这些他能够明显感觉到大明皇帝对火器的态度已与之前不同,若再配上这位皇帝对海贸的重视,杜琛隐隐之间便生出了些危机感。
由此,当他被领到一座大堂外面等待大明皇帝召见之时,脑子还是略有些昏昏沉沉。
“.......此战毁敌堡垒两座,夺取城镇两座,虏敌战舰、武装商船共七十余艘,俘虏敌军士兵一千三百余人,水手无算。”
一段冗长的报告将杜琛拉回到了现实,哪怕他已看过明军水师的强大,但当听到这等战报之后却还是如遭雷劈一般。
他作为一个旁观者,对这一个月之内所发生的事有着清晰的认知。
荷兰人由于没能正确评估明国的实力而贸然挑起了战争,其后明国未曾似过去一般先礼后兵,不但在极短时间之内便夺回了广州,更还以雷霆之势将荷兰人赶出了tw岛。
若说这是仓促而为,杜琛是怎么都不可能相信的。
且不说那十多艘双层盖伦船不可能凭空冒出来,便是对tw水文的情况和荷兰人的布防情况没有数年的时间就根本不可能探查清楚。
这说明什么?
又能说明什么?
除了大明皇帝早就有了对荷兰人下手的打算之外,杜琛真的想不到其他可能。
怕是澳门也保不住了吧。
此念再次生出,他不由心疼起为了澳门总督的位置而花出去的那些金币。
“传!弗朗机使者觐见~~~~!”
随着殿内响起一阵略有些刺耳的呼声,杜琛便感觉到身后翻译轻轻捣了他一下。
审判日终于到了。
在心中生出这般念头的同时,他略略理了理身上衣衫,其后便大步走入了堂中。
“弗朗机使者杜琛,拜见大明皇帝陛下。”
看到那端坐于大堂中央的年轻人之后,杜琛略一犹豫便直接跪在了地上。
“起来吧。”
“谢大明皇帝陛下。”
话音落出,杜琛便在翻译的提醒下站了起来,而朱慈烺看着这面上似有些悲愤之色的西洋人,心中却是一阵好笑。
当年朱慈烺曾听过一句话,说是越处在社会的底层便越喜欢讨论时政之类的东西。
他很清楚这话的发心是多么龌龊,但在细细思量之后却也从另一个方面认可了此言。
缘何?
越是社会的底层,其生活质量越会和国家的地位相关。
就拿此时而言,南美帝国近乎亡国灭种,非洲部落沦为买卖的商品。
在这个过程中,南美帝国的贵族和非洲部落的首领自然无虞,寻常的百姓却连性命都难以保全。
只是覆巢之下焉有完卵,若这巢彻底烂了,又有哪个权贵能够躲得过去?
便似这杜琛,能够做到一地总督定然能算作权贵,可当葡萄牙沦为二流之时,他便是不愿下跪却不是还得跪在堂前?
“贵使久在澳门,不知此番战事可曾惊扰到当地百姓?”
说这话时,朱慈烺的面上带着极其和善的微笑,可在杜琛的眼中,大明皇帝脸上的那道长疤却因此而变得更加狰狞,他也因此将这寻常的问候当做了威胁。
“回禀皇帝陛下,澳门的商业往来的确受到了些影响,但百姓们都还是安全的。”
“嗯,安全就好,”朱慈烺缓缓点了点头,倒却也没有耐心和这白皮多扯,随后便主动将话题往要害处扯了过去:“此番召你过来,一是想问问此战对澳门的影响,二来则是想问问你们这些人到底算是西班牙的还是葡萄牙的。”
“皇帝陛下,我们西班牙和葡萄牙虽然是两个称呼,但在很久以前就成为一个国家了。”
杜琛说话时表现得极其从容,似乎所言皆为事实一般,可他所面对的终非寻常人,这里话音未落,那边就见大明皇帝面上的长疤又动了起来。
“哦?这么说你要是向马尼拉求援,西班牙人还会派来援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