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谢年黑色瞳仁看着池柚,没有正面回答池柚,反倒问:“饿了。”
池柚一怔,他的表情认真,微表情没有一丝松动。
十分钟后,滴滴车停在一条没有路灯的阴森小道前,前方车辆无法驶入。两人从车上下来。
池柚带着陈谢年走进小道,前方拐过一个弯,眼前倏地一亮。
小小的弄堂里,灯火通明,十几个小摊成列排布着,红蓝相间的顶棚盖在弄堂上方,一排排形状各异的灯泡悬挂下来。
灯下浮光影动,下了夜班的行人在此处落脚,吃上一顿夜宵。
池柚往里走了几个摊位,找到自己平日里常来的烤冷面小摊,老板热情地招呼她:“美女,今天吃什么?”
“老样子,再来份不加辣的。”池柚欢快地说道,找了张空桌子坐下,随手抽出桌上的“清凤”牌纸巾,在桌上来回擦拭,等抬起手,纸巾已经黑了,全是油污。
陈谢年犹豫许久才缓缓坐到池柚对面。
池柚抿唇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们宿舍区域太偏了,这个点大部分的饭店都关了。平日里我独来独往,去吃什么烤肉火锅又太贵,所以就会骑个车来这儿。又便宜又好吃。”
她看陈谢年微拧着眉,语速加快解释:“我现在有些饿所以就来这里了。是有些不干净,你要是不喜欢,我们去别的地方就是。”
“不用。”陈谢年低声开口,抬眼,光落进他眼里,像被黑洞吞噬。
白色锅气蒸腾,四周是热闹的聊天声,陈谢年忽然有了睡意,仿佛安心了似的。
烤冷面摊位生意不错,在他们前排了两个客人,但老板手脚麻利,左右开弓三线操作,很快就将两人的烤冷面端了上来。
大大铁盘上套着一次性塑料袋,烤冷面切成五段摆在其上,淋上甜面酱,色泽诱人。
陈谢年没有拿筷子,反而看着池柚餐盘里撒了辣椒面的烤冷面出神。
里面加的食材都是自己和她会吃的东西,以前下馆子的时候,他们俩花了几次工夫琢磨出了各自都不挑的菜色,后来都很有默契地点那几道菜。
有些事是刻在骨髓里,无法磨灭的。
池柚不像陈谢年,她知道自己没什么天赋,只是几分蠢笨的努力,才能和陈谢年在一起四年之久。
陈谢年以后,池柚没有遇到过让他动心的人。
对方的习惯爱好全都烙印在深处。
比如池柚知道,这个点,陈谢年是最清醒的时候。
她听说过陈谢年家世背景高不可攀,不能言语。他从小在大院里长大,后来父母工作变动,他被留在浮城,父母信息保密。
池柚曾听说高中班上信息灵通的同学开玩笑说,他们其实天天都能见到陈谢年的父亲。
当时还有同学傻乎乎问:“在哪儿见?”
“喏,你在晚上七点,打开cctV1套,半小时内总能看到的!”
同学们嘘声一片,才不信他的夸大其词。
但池柚在后来和他相处的过程中,隐约感受到,或许那是真的。
也正因为如此,陈谢年十岁那年意外被绑架,从那以后,他睡眠就不好。
经常熬夜通宵看书,写代码。
池柚是真的饿了,一份烤冷面飞快吃完,抬眼发现陈谢年也举起了筷子,慢条斯理地从烤冷面李夹出裹着的青菜放到一旁。
“你得吃蔬菜才健康。”池柚下意识说道。
说罢,她愣了愣。
陈谢年没有说话,在她说完这话后,就将青菜夹起来吃了。
他只是不喜欢青菜的青草味,并不是不能吃。
放下筷子,陈谢年盯着池柚眼角的细不可查的小泪痣,眼眸深邃,问:“明天休息?”
“嗯。”
“我睡不着。”
池柚眨了眨眼看他。
“陪我逛逛。”
陈述的语气,不带一丝疑问。
池柚放下筷子,认命地点了点头。
算了,就当倒时差吧。
-
末班公交车在空荡的街区穿行。两侧店铺关闭,静谧无声,路灯灯光微闪,有路人行色匆匆闷头往前前行。
浮城老城区基本都是居民区,没有夜生活的气息。
夜深露重,柏油路路面有一层薄薄的水膜,在灯下泛着光。
车在公交车站停下,车子像一声大喘气似的,噗噗停下,车身抖了抖。
公交车站棚下,白色灯光白惨惨的,房产中介的广告缓缓上移,切换成一款代糖气泡水的广告。
公交车车门打开,一双亮亮的漆皮平底乐福鞋踩着台阶往下,鞋子的主人轻快地踩在马路牙子上,然后脚尖踮起,轻巧转身。
紧跟着,一双做工精细,缝脚漂亮的羊皮牛津鞋稳稳落地,跟在前方人身后。
公交站旁是一所学校,恢弘的大门上印着六个鎏金的大字——“浮城高级中学”。
这是两人的母校,浮高。
深夜的学校静悄悄的,没有一盏灯,四下黑暗,大门紧闭。
两人绕着围墙缓缓散步,透过操场外围的铁丝网往内看。
池柚的声音在夜色里显得清亮甜美:“两年前我路过浮高,操场翻新了一遍,主席台也装修过了,很气派。”
崭新的主席台在夜色里看不出颜色,陈谢年淡淡地“嗯”了一声。
夜空星星很淡,只有一轮圆月明亮如水。
前方女孩瘦高的背影,脖颈修长,长发随着动作微微起伏,月色下光滑乌黑的长发像有水光。
池柚指着远处如巨人般沉默的教学楼说:“教学楼外墙也刷过一遍,现在是很奇怪的粉色。”
陈谢年点头,声音低沉:“以前也是粉色。”
“是吗,我记不住了。”池柚挠挠脸笑了。
大概是这几年过得匆匆忙忙,记忆都逐渐模糊,像泛黄的相片。时隔八年,池柚已经记不住过去的学校墙面是什么颜色,课桌是什么材质。
两年前,池柚在原先的国内西南线飞,那年拿到了考核优秀,多发了五千块奖金。
她很开心,买了一只包,一千来块钱,却感觉已经很奢侈。从商场回家的时候,因为修地铁,公交车绕道,路过了浮高,池柚远远看到刷过新漆,颜色鲜亮的熟悉教学楼,心头一动,下了车。
那年的春节在春分之后,万物复苏的季节,新年来了。
遥远的地方有烟花的声音,声音回荡。
一丛迎春花在向阳的角落,挂出了围栏,金灿灿的花如瀑布一样。
池柚看着教学楼,低头看迎春花,陌生又熟悉的场景。
她突然很难过。
春天来了,陈谢年。
春天该很好,你若尚在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