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谢无忧眼里,孟婆是个百晓通,她常坐在奈何桥上边帮婆婆看着火,边听孟婆讲故事。
那些故事,或古怪离奇或哀婉动人或难辨黑白,有的横跨上千年,有的纵横三界。
其中谢无忧最喜欢听的部分就是上古轶事录,她常在想,何为正道,何为奸邪,何为是非。
为什么天族高高在上受人敬仰,而妖魔却被人避之不及,天族就是对的?妖魔就一定是错的?这三界的道理到底是什么?
这天,谢无忧欢喜的捧着一大把瓜子跑到奈何桥上,孟婆的火刚刚点上。
“婆婆,我来了。”
孟婆慈祥的看了她一眼,蔼声道:“你来的巧,快帮我看着火,我要往里面添佐料了。”
“好。”谢无忧放下瓜子,乖巧的蹲在炉边。
“婆婆,今天给我讲个什么故事呀?”她扑闪着亮晶晶的眼睛问道。
孟婆抓了一把婆婆丁放入锅内,缓缓道:“无忧呀,你可知天族有一条铁规,神仙不可动凡心,尤其是情爱之心。”
谢无忧摇头,头上的铃兰花饰晃来晃去。
她突然想起秦律,心中一塞,托着腮道:“情爱伤人,不动也罢。”
孟婆按着她的肩膀道:“你这丫头,太固执!若能早点看开,情爱不仅伤不到你,反而能渡人。”
谢无忧垂下眼帘,心中郁然,转了个话题道:“那为什么神仙不能动情爱心呢?”
孟婆搅动汤水的手一顿,抬头看向窗外,目光悠远,“因为私心。”
“私心?”谢无忧疑惑道。
“若生了情爱之心,就难免动了私心。神仙有着无上的法力和天大的权利,一旦动了私心,哪怕仅是一点,三界都会大乱。神仙应该是普爱众生,若爱有偏私,则世无公允。”
“婆婆,我不懂。”
“婆婆给你讲个故事,是关于一位天神动了私心,最终导致三界大乱的故事。”
闻言,谢无忧突然来了精神,支棱起耳朵来仔细听过去。
很久远的上古时代,大洪水退去后,西方露出一座仙山,名曰丰沮玉门。
世人常说,丰沮玉门,日月所入。世人说的没错,丰沮玉门是掌管日月的天神所居之地。
别看白日里天空中只有一颗太阳,可真正掌管太阳的天神却有十个,他们是来自汤谷的金乌所化。
父神盘古开天辟地之后,大洪荒时代结束,为了给世间带来光明,天帝帝阙降落于汤谷之地,与扶桑女神羲和相识,他们共同创造出十只金乌。
金乌破壳后,羲和女神为他们在甘渊沐浴洗礼,礼成飞升于天界司职昴日星官。
十只太阳轮番司职,不当值的日子里他们便栖在丰沮玉门山。
那时候,人皇炎帝有个女儿名叫渊媞,一日她上山采药时误入了丰沮山,正巧唤醒了正在沉睡的金乌阏逢。
彼时皆是年少时期,意气风发,志趣相投,结伴相游于山间林野。耳鬓厮磨间二人竟生出了情爱之心,他们瞒着所有人偷偷交往,享受着情爱的欢乐。
可事情终有败露的那天,彼时他们尚不懂,上天所赋予的所有东西都有代价,包括神力,一旦失了克制滥用神力,造成的结果将是毁天灭地的。
那时候人间发生了战祸,一切本是因果秩序轮回,神仙不应该插手。可对战的一方是渊媞的家族部落,眼看部落不敌,族人惨遭屠戮,渊媞求到了阏逢那里。阏逢是天神,有无上法力,扭转战局仅是动动手指的功夫。
阏逢不忍心看渊媞伤心欲绝,便出手助了炎帝部落一臂之力。
可这小小的一个举动,却扰乱了三界的秩序,几乎所有人的命格都被改变,天界震动,三界大乱。
天帝大怒,派重光去杀死渊媞,斩断祸根给三界一个交代。渊媞死后,炎帝大恸,悲号哀哭数日,势要报复回来。
炎帝在部落中遍寻勇士射日,他要让天帝同样尝到失去孩子的痛苦。
中原部落中一名叫羿的勇士自告奋勇,炎帝大喜,去轩辕丘取出轩辕大帝的长弓交给勇士。
而在九重天的天帝此时正在历情劫,为了渡劫,他狠心将月神的母亲常仪女神派到羿的身边伺机毒害他。
可常仪却在最后时刻反悔了,自己替羿吞下了西王母秘制的毒丹。羿大怒,挽起长弓就冲上了东荒大木,对准天上正在作战的金乌,几乎是一箭一个,招招致命。
金乌纷纷坠落,天帝见势不对,赶紧鸣金收兵,十个儿子却只剩了两个,七个葬于扶桑
神木上,一个失踪。
天族受到了重创,炎帝部族也没好到哪里去,人与天神对战能讨到什么便宜,整个陶唐谷中血流成河尸山成堆,一整个部族的血脉几乎断绝。
说到此处,孟婆的举起袖子拭了拭眼角,谢无忧惊讶的看着她。
“婆婆…”她弱弱的喊道。
孟婆笑了下,收起脸上的哀伤,隔着汤锅升腾的雾气蔼声道:“无事,雾气熏了婆婆的眼。”
“婆婆,那阏逢呢?他也死了?”
孟婆的目光一顿,垂下眼帘搅动汤锅,黯然道:“他呀,婆婆不知,或许吧。”
“唉~”谢无忧深叹了口气。
“可怜的渊媞…”
婆婆轻摇头,眼睛盯着汤锅,“她不可怜,一切都是因她而起,她万死难辞其咎。好了,别添火了,小火慢炖才能有作用。”
“哦。”
“原来神仙真的不可以动情爱之心。”谢无忧似懂非懂的感叹道,心中泛起异样。
那天收摊后,孟婆独自一个人坐在渡口边,唉声叹气了良久。那些远古的旧事原以为已经忘记了,可是再提起来却依旧历历在目近在眼前。
她梦里时常会响起族人痛苦的哀嚎声,血流成海,尸堆成山,怨气填满了陶唐谷。她几乎次次惊醒,自责又痛苦,倘若不是她私心自用,一切是不是就都不一样了?
她永远不能原谅自己,即便活过来也是日日受着良心的谴责,这比死了更痛苦,活着才是对她惩罚。
正想着,忘川河中飘过一条渡船,只听船上人道:“听说冥王又要出游巡视冥界了?”
“是啊,冥王真是癖好特殊,不喜欢喝酒跳舞作乐,偏爱那出游巡视,每次我们忘川还是重点,真是…苦不堪言呢。”
“唉,快别说了,我们这些小喽喽哪敢有怨言,默默受着吧。”
“唉…”
渡船已飘远,不知不觉间脸上冰凉一片,孟婆抬手摸了摸,竟是泪水已浸湿面庞。
她低头看了看河水中的模样,物是人非,苦涩难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