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我答。
“敢问你是?”女子问道。
我:“我是这间客栈的老板娘。”
“无忧渡…”女子轻声念叨。
“无忧渡,渡尽世间执念之人。”我幽然脱口而出。
嘭,跪地的声音。
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姑娘,求你帮帮我。”
我摸索着扶起她,“这位姑娘,有何事进屋慢慢道来。”
本是我扶着他,但起身后变成了她扶着我进屋,我们各自坐下,叮叮哐哐有人给她倒了一杯茶,应该是江淮。
我浅笑,这人虽然很固执,但是个有眼力价的。
“这位姑娘,你有何冤屈,可与在下倾诉一二。”我轻轻的说道。
对面啜泣声渐止。
“我叫徐娘,是赣州人士,三年前我的丈夫应征入伍,他在军队中表现的很好,一路从百夫长做到了副将。家书回来的那天,我开心极了。可是边关战事不利,他们的队伍连连败退。异族人凶蛮,中原人不敌,他们被困在了燕城。”
“我在家乡望向边城的方向翘首企盼平安信,却等来了他的讣告。据说他们困守燕城三十日,战至最后一兵一卒。虽然燕城最终失守,但我的夫君是守城英雄,可是他的尸首却暴露在荒野上无人给他收尸,连一张像样的草席都没有。”
哭泣声响起,对面的徐娘像是哭的不能自已,我耐心的等她继续说完?。
“我…我不忍夫君暴尸异乡,于是决定自己去给他收尸,让他魂归故里。可是我却在去燕城的路上被逃窜路过的流寇给打死。呜呜呜。”
“夫君的尸首还在荒野,我却无能为力,我只想让他魂得安处,他是英雄,不应该躺在冰冷的战场上。姑娘…姑娘,求你帮帮我,帮我找找夫君的尸骨,给他一方安处。”
她突然抓住我的手,我能感觉到她的颤抖,安抚的握了握他的手。
我沉思了一阵,开口道:“我可以帮你,但是得等鬼差过来这里,让他们带你去寻找夫君的遗骸。”
“可是,姑娘,燕城现在是异族人的地界,我怕去晚了,他们打扫了战场,到那时我便再难找到夫君的尸骨了。”
我颇感为难,此事只能等必安哥他们来帮忙,我抿了抿唇刚想开口,突然有人抓住我的手写道:“我有办法。”
“你有什么办法?”我问。
“我能带她回阳间,帮她寻找夫君。”江淮道。
我叹了口气,按了按太阳穴,“你愿意帮她便帮吧,老身是无能为力了。”
徐娘惊闻此言,情绪激动的说道:“公子,你有办法?!徐娘多谢公子,多谢,呜呜。”
江淮按着我的手写着:“等我回来,很快!”
我默了一瞬,在他抽回手时抓住了他的衣袖,“我同你们一起去。”我道。
对面一阵默然。
我敛眉解释道:“你不知如何寻找鬼魂,我同你们一起去能快点。”
他点了点我的手。
临走前我抓了一包熠耀粉放在身上,江淮带着我们疾驰,耳边的风呼呼的刮着,由急变缓。我猜测大约是出了冥界。
“阳间此时是夜间,你不用怕。”江淮在我手上写道。
不知他用了什么办法,我们竟然很快到了燕城附近,我只听见旁边徐娘的惊叹声,“公子好厉害的法术,眨眼间竟就到了这里?!”
我叹了口气,甩开他抓住我的手。
然而我刚甩开手腕上的那只手,肩膀上竟又搭上了一只手。
“我正带着你们御风而行,你眼睛不好,必须抓紧我。”他揽着我的肩膀,贴紧我的耳朵对我说道。
闻言我浑身一僵。
怎么不继续装下去了?沈衡!
其实从他刚一出现时我便知道了,我虽然眼睛瞎了,但他身上那股独特的阳气,我一闻便知。
我出言嘲讽,“江公子不是哑了吗?这是做何故?”
他想演戏我便陪他演。
我不愿意拆穿他,沈衡的心思我怎会不明白?其实在磨铁城里时我便懂了。
他不答,只是将我搂的更紧了点。
耳边仿佛传来了羌笛声,声声呜咽,如泣如诉。
“这里…是战场了。”徐娘语调颤抖。
我从百宝袋里掏出熠耀粉,问道:“徐娘,你身上可有将军的旧物?”
“不用了。”身旁的沈衡低声道。
什么不用了?我一头雾水。
“人已经找到了。”他接着对我解释道。
我一愣,这么顺利吗?!
果然,那边的徐娘已经声泪俱下,“相公。”
简单的两个字,音调抖了三抖,是闻者伤心听者悲。凉的我内心跟着发颤。
“是尸骨吗?那收一收带回…”
我话还没说完,只听徐娘的悲泣声渐行渐远,被风一吹,竟有被吹散的模糊感。
沈衡压低了声音在我耳边说道:“不是尸骨,是魂魄。这里的亡者尸骨堆成了山,怕是不好找了。”
“啊…啊?”我吃惊,万没想到他的魂魄还在此地。
沈衡带着我往前走了走,他们的声音渐渐变得清晰。
徐娘:“相…公,是你吗?”
“相公,你怎么了?我是徐娘啊!”
我不明就里,心里焦急,对着沈衡问道:“那边发生了什么,你快跟我说说。”
“那位将军拿着把剑跪在尸山之上,他低着头,我也看不清他的表情。但他对徐娘的呼唤没有反应。”
我心里咯噔一下,隐约觉得情况不太妙。
“你带我再走近点,看看那位将军到底怎么了。”我拽了拽沈衡的衣袖说道。
“你就在这儿,我过去看看。”
竟想扔下我独自看热闹?我不依,梗着脖子抓紧他的衣袖不撒手。
他微微叹了口气,拿我没办法,只能带我又走近了点。
一靠近那边我便听到了将军的低语,“全死了,全都死了…我的兄弟们全都死了。”
我压了压沈衡的半边肩膀,翘起脚贴着他耳朵说道:“你看看他的眼睛有没有变红。”
我担心他是不是变成了恶鬼。
“没有。”沈衡答道。
闻言我悬着的一颗心总算安稳了几许。
我继续侧耳倾听,“相公,你看看我啊。”徐娘的悲泣声大作。
我开口劝道:“徐娘,先不要靠近他,情况有点不对。”
“五千人死无葬身之地啊,我的兄弟们死后连一抔黄土都没有,城里的达官贵人们却依旧歌舞升平。哈哈,这世道该亡矣。”
“无忧,他有点不对劲。”沈衡道。
我听出来了。
“你看看的魂体周围可有怨气泻出?”我问。
沈衡默了一晌道:“有一点。”
我心下一凉,拔高了声音问道:“徐娘,你相公叫什么?”
徐娘声音颤抖的回道:“郑…郑重。”
我立马又朝着声音的方向走了几步,却不防脚下被什么绊倒,我跪倒后摸到了地上的残肢。
我顾不上想太多,着急的对他说道:“郑将军,郑重,你听我说,国有国运,人各有命,这不是人力所能改变的。古往今来朝代兴衰,兴有明君,衰有昏君,这都是天命轮回更替。你同你的兄弟们为了守城赔上了性命,你对这世道心有怨气我能理解。可是六道轮回并非只此一世,你们的功过都在冥界的生死簿上笔笔有记载,定有公平可论。你信我,不要为了一时的怨气毁了一世的功德。”
“他抬头了。”沈衡在身后将我扶起来,轻道。
“我的兄弟们何处说理?”如同梦呓般的语气。
“定有处说理的。我是冥府之人,我知道冥王历来公允,掌管六道轮回的是曾制定三界法规的古神后土娘娘,他们定会还你们公道的!”
“相公。”徐娘娇切的声音在此时十分配合的响起。
“娘子?你怎么来了?”郑重如梦初醒。
我突然想起徐娘的遭遇,暗道不妙,在徐娘开口前忙道:“你们夫妻分隔了三年。终于能团圆在一处了,是件好事呀。”
徐娘道:“我原想来帮你收尸,可是在半路上被流寇打死,我即便变成了鬼魂也要来找你。我…我怎么忍心让你的尸骨无家可归?呜呜…”抽泣。
我干干的笑了笑,“郑将军,天命如此,好在死后你们还有机会见到彼此,这也算是上天垂怜了,不是吗?哈哈。”
我听到了将军深沉的叹息。
“徐娘,我三年未归,还累了你的性命,苦了你了。”
“相公,徐娘不苦,你是守疆土的英雄,我为你骄傲。能再见你一面,我已经很满足了。”
我听到了我自己深沉的叹息,沈衡握住了我的手。
“只是,你要收我尸骨,我的兄弟们都在此处,我怎忍心扔下他们?”
人常道男儿有泪不轻弹,我却在今夜听到了一位铁骨铮铮好男儿的悲咽声。伴随的边疆的羌笛声随风飘向了中原的千家万户中。
杨柳依依,铁马冰河声入了谁的闺梦?又敲碎了谁的醉生梦死?
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深闺梦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