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稳是有,但终究还是差了些。
庄延朔并未做出回答,转言道:“顺,不妄喜,逆,不惶馁,安,不奢逸,危,不惊惧,胸有惊雷而面如平湖者,可拜上将军。”
言罢,拱手一礼,又道:“老朽寥以此言,与王爷共勉。”
上将军?
野心可真是不小。
邵沅朗冷笑道:“庄先生年事已高,心志之大,少年郎有所不及。”
庄延朔不明白邵沅朗的敌意来自何处,以他的阅历,自然不会与其计较,当下只是笑了笑,不做任何回应。
李守拙没有要干预的想法,只要没有撕破脸皮,倒也乐见如此。
桌上菜肴洒落一地,收拾起来也需些时间,于是三人便起身行至船舱外赏月。
曲江池的夜间在京城中乃是独一份,喧嚣与寂静完美融合。
李守拙凝眸远眺,望向离宫,含笑道:“沅朗,可还记得当初在离宫玩的那场游戏?”
如何能不记得?
正是因为那一场游戏,江棋韵才会落得个自戕的结局。
邵沅朗心中莫名有些伤感,轻叹道:“如若可以重新选择一次,我绝对不会在那一日与王爷同行。”
李守拙玩笑道:“江棋韵的死,对你的影响真有那么大吗?”
邵沅朗沉吟良久,缓缓开口道:“她是迄今为止,我觉得最为亏欠之人。”
李守拙又问:“那江景辰呢?”
邵沅朗陷入沉默。
江棋韵之死,主要是因为江景辰的手段,可说到底,江景辰之所以那么做,完全是因为出于帮助好友,出一口恶气。
尽管邵沅朗认为没有什么恶气要出。
那时候的江景辰刚入京不久,能称为友者仅一人,那人便是他邵沅朗。
旁人是为好友两肋插刀,而江景辰当初的做法,则是为好友插妹妹两刀。
起初邵沅朗难以理解,而今也依旧不理解。
他不明白,世间怎会有那样的人。
血脉至亲敌不过幼时好友?多可笑。
现在想想,可笑的又何止一人。
邵沅朗不愿提及江景辰,转言道:“说实话,我很后悔,当初若肯站出来解释,结局或许就会变得不一样。”
李守拙摇了摇头:“除非你肯娶江棋韵为妻,否则她必将淹没在流言当中,须知道,江景辰当初所用手段,实在无解。”
庄延朔好奇询问道:“敢问王爷,江景辰用了何种无解手段?”
李守拙便将当初之事稍加说明。
流言猛于虎,无人不惧。
御史大夫家的女儿亦是受流言所扰,常年深居简出,好似被囚禁一般。
庄延朔得知来龙去脉之后,心中不禁暗自感慨:吾弟居然会跟随这样一个人?实在令人费解。
江景辰此子,心思之缜密,手段之歹毒,心性之冷血,实非正常之人。
这样一个人怎配庄氏子弟跟随?
庄延朔心有所虑,故而陷入沉默。
李守拙以为是被其所震惊,笑了笑,道:“此种手段,可一可二,不可再三,也仅对弱女子而言才是无解。”
庄延朔点头道:“王爷所言极是。”
嘴上是这么,心里如何想,只有他自己知道。
李守拙挑起话题之后,见庄延朔若有所思,于是便顺势询问道:“若换作是先生,会选何种方式破局?”
庄延朔心不在焉,随口说道:“不入局,那便无需破局。”
李守拙道:“大势所迫,深陷局中。”
庄延朔见他说的认真,于是便收敛思绪,想了想,答道:“借势。”
李守拙追问:“如何借势?”
庄延朔答:“以死相逼,将矛头对准邵世子,借大势胁迫世子娶妻。”
邵沅朗嘴角隐隐抽搐,有心说自己不受人胁迫,可转念一想,当初江棋韵如果真的以死相逼,以自己的性子,多半是会娶她为妻。
解决事情不在意手段是否光明,而在于能否有用。
邵沅朗不仅没有生气,内心深处甚至希望当初的江棋韵这么做。
不是对她有感情,仅是为救人一命。
祸不及出嫁女,如此也能够为威远侯府多留一份血脉。
实属功德无量之举!
李守拙很满意庄延朔的破局之法,于是便再度提出了招揽之意。
“薛家比不过瞿家,母妃也难敌皇后,但这些都不是重要之因,关键在于本王与老三的能力。先生大才,若得先生相助......”
话未说完,庄延朔开口打断,直言道:“要因在势,不在人,但人能造势,故而人为本......”
李守拙闻言,立即接口道:“先生乃造势之人,本王以为,辅助老三并不能发挥先生之才。”
此言无疑变相承认不如安王。
邵沅朗闻言,像是第一次认识纯王,目光中充满了不敢置信。
眼前之人,还是那个自信且骄傲的纯王吗?
庄延朔沉默良久,忽而一叹,摇了摇头,无奈道:“仅此一句,王爷胜安王许多,但王爷所拥有的底蕴不如安王,这也是事实。”
话不好听,但只要还愿意聊,便足以证明还有招揽的希望。
李守拙从始至终都未端起王爷的架子,此刻更是将姿态放低了一些,含笑道:“恰是如此,更能证明先生大才。”
当一个人拥有很多,便会不懂珍惜,相反,则会拼命抓住。
一等亲王又如何?
倘若夺嫡失败,谁还在乎?
李守拙礼贤下士,诚心诚意再三招揽,誓要囊尽英才。
庄延朔成心故意刁难,言语直白无甚尊敬。
邵沅朗听得多了,觉得有些烦,于是便出现打断二人的对话,直言道:“庄先生起初还一副士为知己者死的模样,这么快就变了脸,唱戏呢?”
庄延朔当然没有忘记,就在不久之前,才说过“君以国士待我,我必以国士报之”的言论。
场面陷入一片寂静,只余周边画舫传来的歌舞之声。
李守拙同样记得,但却明白庄延朔存了试探之心,于是便出面打个圆场,转言道:“不知酒菜布置如何,本王忽然觉得有些饿了。”
十分蹩脚的借口。
但他是王爷,没人会不给面子。
邵沅朗瞥了庄延朔一眼,淡淡道:“夜渐深,庄先生上了年岁,为身子着想,尽量少食些。”
庄延朔神情不变,随口回应道:“老而弥坚,尚能饭。”
船舱内,重新置了一桌酒菜。
李守拙落座后端起酒杯,含笑道:“听闻先生之胞弟,现如今跟随在江景辰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