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上登基之前,薛贵妃才是正妃,若一切都能正常发生,那么现在的薛贵妃就应该是薛皇后。
只可惜,天不遂人愿,薛贵妃失去了皇后之位。
不仅是薛贵妃此生遗憾,也是纯王心中的痛。
若非如此,他便会是中宫嫡出长子,江山第一顺位继承人。
当然,往事不可重提。
毕竟那时候的圣上,也只不过是受到冷落的王爷。
侧妃也是妃,依照圣祖遗训,侧妃同样能够录入皇室玉牒,死后有资格葬入皇家陵寝。
冷板凳王爷成功夺嫡,登基为帝,侧妃逆袭成为皇后,那么过往种种皆成云烟。
可悲吗?
庄延朔无法体会这种悲伤,倒也能够理解纯王心中所想,于是便道:“立长立嫡,皆在圣上一念之间,坐稳太子之位,却不止在圣上一人。”
顿了顿,又道:“薛家如何与瞿家相提并论,王爷有何种实力与纯王争锋?”
当年圣上之所以改立瞿氏为后,主要原因之一,是为了借用瞿家的力量。
正是如此,瞿家在帮助圣上登基之后,主动淡出朝廷。
瞿氏族人在朝为官者,皆非要职。
薛氏虽失去了皇后之位,但薛氏一族也因此得到了补偿,最直观的体现便是,薛氏子弟在朝中人数多,且大多数都比瞿氏子弟官职高。
表面上看是薛家强过瞿家,实际上瞿家最大的倚仗,除了皇后之外,还有执掌东都大营的姻亲。
京城内有南、北衙,京城外有东、西都大营,共计三十万兵力。
圣上登基之后,第一时间便将各军、各营主将换成心腹。
执掌东都大营的主将夏志渊,其岳父乃是瞿家当代家主奉恩公堂弟那一支。
至于夏志渊是如何当上东都大营主将,这里面是否存在奉恩公与圣上达成某种协定,外人不得而知。
两家关系未出五服,平日里虽极少往来。
可谁都知道,只要夏志渊执掌东都大营一日,那么奉恩公府的倚仗就不会消失。
前阵子皇后失权之事闹的不小,瞿家对此却没有丝毫反应,好似稳坐钓鱼台一般,半点不慌。
为何?
东都大营主将未换,奉恩公府不倒,皇后就不可能有事。
谁都知道之事,李守拙心中当然清楚,稍作沉吟,道:“大将军之下有将军,将军之下有中郎将,中郎将之下有校尉......”
李守拙目光犹如一柄利刃,直刺庄延朔的双眸,缓缓开口道:“本王想说的是,东都大营并非一个人的大营。”
夏志渊与瞿家是姻亲,东都大营的其他将领可不是。
军营中,不知多少双眼睛在盯着夏志渊,盼着他能出点什么事。
到时候会有多少人雪中送炭?
又会有多少人落井下石?
庄延朔听懂话中意外之意,摇了摇头,道:“无论如何,纯王背后有着远超王爷的势力为支撑,倘若真到了那一天,王爷如何力挽狂澜?”
夏志渊会抛弃安王,选择支持纯王吗?
答应显然是不会。
如此一来,夏志渊就是眼下不容忽视的阻碍,甚至有可能会成为最大的阻碍。
李守拙脑海中,忽然浮现出夏志渊打着清君侧的名义,率领东都大营入京,拥护老三走进太极殿,坐上龙椅的画面。
“不,绝对不行。”
李守拙一声怒喝,抬手将身前器皿扫落。
身旁的邵沅朗避之不及,被器皿砸了几下,衣裳也被污渍沾染。
他倒是不生气,只是有些反应不过来,随即询问道:“王爷何故这般失态?”
李守拙满眼通红,似未听到邵沅朗的言语,一双眼睛死死盯着庄延朔,沉声道:“先生当真认为会走到那一步吗?”
庄延朔没有直接回答,反问道:“敢问王爷,嫡亲皇叔尚在京城否?”
圣上嫡亲手足兄弟,不并不在京城,也不在人间。
古往今来,也就只有顺位继承大统者,方能够免于手足相残。
一旦到了夺嫡的地步,那么只有一条路可选,不是你死就是我活。
李守拙闻言,仿佛被抽干了力气,良久才缓缓吐出一句:“父皇早就为老三铺好了路......”
南、北衙禁军是圣上绝对心腹,西都大营主将与薛家毫无交际,东都大营主家乃是瞿家姻亲。
李守拙嘴角泛起苦涩笑容,自嘲道:“父皇懂我,赐以‘纯’字为号,果然是我太过天真。”
‘纯’字何解?
一百个人便有一百种解法。
在李守拙看来,老三得赐‘安’为封号,无疑于是父皇在表明:你且安心,皇位迟早会是你的。
庄延朔没有接话,扫了眼身下满地狼藉,轻笑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何错乎?”
邵沅朗闻言,眉间微挑,淡淡道:“伏久者,飞必高,开先者,谢独早,庄先生认同否?”
庄延朔略感诧异,首次正视邵沅朗,沉吟片刻,开口道:“有善始者实繁,能克终者盖寡。”
邵沅朗转头看向纯王,以缓慢、且无比坚定的语气说道:“藏巧于拙,用晦而明,寓清于浊,以屈为伸,何愁大事不成?”
藏巧于拙,守拙,李守拙......
几乎是在话音落下的一瞬间,李守拙忽然像是想明白了什么,很快便恢复先前的平静从容。
庄延朔见状,再度看了邵沅朗一眼,忽而展颜,轻笑道:“邵世子大才,老朽佩服。”
言语间多了几分真诚。
邵沅朗不予理会,看着纯王,逐字逐句道:“路在脚下,如何走,任凭王爷。”
李守拙此刻万分庆幸,同时更加坚定了要让邵沅朗前往陇右道的决心。
出于某种心理,他并未在当下多言,只将目光转向庄延朔,拱手道:“多谢先生指点。”
若非方才一番畅聊,他亦不会有拨开云雾见青天之感。
也正是因为庄延朔的三言两语,直接点破了老三最大的倚仗。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夏志渊虽刻意与瞿家保持距离,也从未向安王示好,但因他所在位置十分关键,故而不得不将其视为敌对。
不是不能想办法收服,而是即便有办法收服,也不能够令人放心。
庄延朔惊讶于纯王心态调节之快,起身回了个大礼,待重新落座之后,追问道:“王爷此刻想法是否依旧?”
他指的是潜伏之事。
李守拙想了想,开口道:“先生方才出言指点,本王是否可以认为,先生心中更加偏向辅助本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