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老夫人端起茶盏,品一口香茗,脸上洋溢着些许不加掩饰的骄傲。
“若依着祖母的意思,似你这般样貌,就是尚主也尚得。”
为了保证皇族的等级分明,大周朝专门下诏书规定:天子之女出嫁叫“出降”或“下降”,娶公主则称“尚主”。
与寻常人家入赘差不多,两人成婚后是住在公主府,且公主府里的主人是公主。
因此,公主和驸马除了是夫妻关系外,还有君臣关系。
本朝驸马不是不能当官,只不过除了开国皇帝那一朝是例外,往后驸马当的官皆是不能手握实权。
尚主对于很多男人来说,是他们梦寐以求的事情,但能够尚主的男人自然也非凡人。
对于那些有野心,想要在朝堂上有所作为的青年才俊来说,尚主无异于断了他们的仕途。
大周朝但凡有点能耐的才俊,大多都不会愿意主动尚主。
江景辰着实被祖母的想法吓了一跳,赶忙道:“孙儿牙口挺好,用不着去吃那份软饭。”
吴老夫人嗔怪看他一眼:“你这孩子打小就爱说些祖母听不懂的怪话,尚主那么大的荣耀,多少人都求不来。”
想求的求不来,不想求的,真要来了,也拒绝不了,皇权至上,只要没想造反变天,就得学着去适应。
这一世活了十八年,江景辰不说完全融入,却也深谙其道。
“祖母,你可千万别一时心血来潮,就去请了大长公主做媒,要知道孙儿可是没两年好活了,又何苦害了别家姑娘。”
吴老夫人手腕一抖,温热的茶水溅到了上好绸缎裁剪成的衣裳上。
一旁立着的朱嬷嬷慌了神,急急掏出袖里的帕子擦拭。
“老夫人没被烫着吧?快来人,去拿烫伤膏来。”
吴老夫人轻轻将朱嬷嬷推开,神色凝重的看向孙儿。
“你身上的……病,还没好全吗?”
“缺了一味药引子,找到了就能继续活下去,找不到就真得死在二十岁了。”江景辰语气平淡,好似说得与己无关。
吴老夫人捂着胸口,嘴里低声嘟囔了几句:“作孽,真真是作孽。”
很快又反应过来,拉着孙儿的手,追问道:“缺何种药引?有你父亲,有祖母在,无论什么药也定能替你寻来。”
一旁的青玉闷声道:“真要有那么好找,也不会找了七八年都没找到。”
吴老夫人脑海一阵轰鸣,身子晃了晃。
朱嬷嬷眼疾手快,扶着老夫人的同时,开口呵斥道:“你这小丫头当真是没个规矩,主子们说话你插个什么嘴。”
青玉甜甜一笑:“我是小丫头,你是老婆子,咱俩半斤八两,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朱嬷嬷当下气的脸色青一阵白一阵,她伺候了老夫人几十年,就连威远侯见了她也是客客气气。
老夫人现如今是不当家管事,可府里也没哪个丫鬟小厮敢在她面前这般说话。
江景辰轻咳了几声:“阿玉被我惯坏了,朱嬷嬷别和她计较。”
吴老夫人拍了拍朱嬷嬷的手背,将其安抚下来,孙儿要宠着的人,她自然也会惯着。
“别的地方找不到,宫里或许能有,你与祖母说,缺的是哪种药引子?”
能在寿安堂伺候的都是老夫人多年心腹,江景辰也不隐瞒,直言道:“药引子在北边那座皇宫里,咱们大周朝没有。”
这些年来北戎蠢蠢欲动,两国商贸也早都禁了,想要去到北戎本就不是易事,更何况还是从那边皇宫里取药。
吴老夫人默了默,不死心的追问道:“就不能用别的药代替吗?我让你父亲派人去寻张神医来,说不定他会有办法。”
这些年祛除余毒的药本就是张神医开的,哪里还能有别的替代品,若非药引子难寻,当年张神医也不会说出那番话。
江景辰摇了摇头:“祖母放心,江南外祖家的几位表兄都在想办法,孙儿心中也有成算,眼下祖母只需帮孙儿买下那两间铺子就好。”
这般厉害的毒,小郑氏当初是如何寻来的?吴老夫人想破脑袋也没个想出头绪。
朱嬷嬷接过丫鬟拿来的烫伤膏,往老夫人微红的左手上抹了一些,又命丫鬟去泡盏安神茶。
“老夫人别太过担心,咱们三少爷是个有福的,定然能够安然无恙。”
青玉点点头,附和道:“我家公子有上天庇佑,福气大着呢。”
北边那里不能碰,一个不小心就会被有心人按一个通敌卖国的罪名。
真要是到了那个地步,满门抄斩都算是轻的,弄不好就是个诛九族的天大罪过。
吴老夫人满心无奈,念了声佛号,暗暗下决心明日进香定要多添些香油钱,好叫佛祖菩萨多多保佑。
寿安堂陷入短暂的沉默,没过一会就听到有丫鬟来禀告,说是侯爷带着客人正往寿安堂这边来。
吴老夫人眸光深深,随口感叹了句:“瞧瞧,那个去,这个来,你才归家,这寿安堂也跟着热闹了起来。”
随着威远侯一同进堂的是京城衙门里的长吏文书,行礼问安后说明了来意。
江景辰这才知道,父亲特意去了趟衙门将人带来,是为了办理几间铺子和庄子的地契更名。
正所谓衙门有人好办事,寻常人家花一整天也不定能办好的事,到了威远侯府这里不过半盏茶的功夫便能处理好。
以至于拿到全新的更名地契时,江景辰还没反应过来。
衙门长吏文书办好差事,收了丫鬟递来的赏钱,也没敢与威远侯客套几句,急冲冲的来急冲冲的走。
堂堂刑部尚书,不是他们区区京城衙门的长吏文书可以结交的。
“我方才进府时,你母亲来寻我……”威远侯话未说完便被打断。
“我母亲已经死了十八年,江侯爷,你刚才说,谁母亲?”江景辰眼神冰冷,不带一丝感情。
威远侯微滞,下意识避开那双让他心虚的眼睛,默默拿出厚厚的嫁妆单子,张了张嘴,心里的话却是哽在喉间。
一句“江侯爷”,喊得他措不及防,缓了好一会才压下心中不适之感。
“她说整理账册还需两日,等理清后会送来寿安堂交给你,至于那些嫁妆都在正院库房,这是嫁妆单子。”
“有劳父亲了,下午我就安排人去正院库房搬。”江景辰接过嫁妆单子,脸上的寒冰也随之慢慢融化。
搬去哪里?威远侯没问,能给长子的东西本就不多,既然把东西给了出去,就完全属于长子,想怎么用都可以。
吴老夫人看着眼前这对父子,只觉得心中一阵别扭。
“刑部事多,你作为一部尚书不好多离,且去吧,辰哥儿这里有我照应着。”
威远侯点点头,行了一礼:“那就劳烦母亲了。”
母子如此,父子亦是如此g朱嬷嬷在一旁暗自感叹:陶然居还住着位继室夫人,不定还得闹出些什么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