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大牢。
朱长河穿着一身囚衣,蜷缩在墙角中,在他身前搁着一个红漆斑驳的托盘,上面摆着一只烧鸡,一盘猪头肉,一盘红烧鱼以及……一壶酒。
酒香和肉食独有的香气在狭窄的牢房里横冲直撞,令人垂涎欲滴,可朱长河偶尔抬起的脸庞里,却充斥着难言的恐惧,仿佛那不是可以饱腹的美食,而是催命符。
不知过了多久,昏暗的甬道另一头响起了脚步声,紧接着两道身影从黑暗中走了出来。
走在前面的是腰挎长刀的狱卒,在他身后,跟着一名双眼红肿的妇人,正是朱氏。
狱卒停下脚步,指了指牢里的朱长河,不耐烦地道:“喏,在那里。”
顿一顿,他又叮嘱道:“记住了,只有一柱香的功夫。”
“是,多谢大人。”朱氏低眉顺眼的答应,眼角余光瞥见牢房里丰盛的食物,脸色猛地一变,急忙道:“大人,这酒菜……是谁送来的?”
狱卒咧咧嘴,嗤笑道:“没人送,那是断头饭,上头刚刚传了话来,明日一早行刑,所以你有什么话就赶紧说吧,过了今晚,可就只有地府说了。”
朱氏眼前一黑,勉强扶着潮湿的墙壁站稳,颤声道:“为什么突然提前,不是说还有好几日吗?”
“这我怎么知道,上头说几时就几时,我们只听命行事。”狱卒随口解释了一句,又冷笑道:“反正都是一死,早晚也没什么差别。”
朱氏恼怒,但当着狱卒的面不敢发作,反倒是又往狱卒手里塞了一张银票,勉强又讨来了半柱香的功夫。
牢房里的朱长河听到熟悉的声音,连忙抬起头来,确定是朱氏后,他连滚带爬的来到牢门前,急声道:“妹妹,你来救我了是不是?!”
听到这话,朱氏不禁悲从中来,“长兄……对不起……”
听到“对不起”三个字,朱长河如遭雷击,浑身僵硬。
在此之前,他虽然身陷囹圄,却一直坚信朱氏会救他,可现在……仅剩下的希望被这三个字彻底粉碎了。
在得知祈守章不肯出手,而祈容又恨极了他们谋害生母一事后,朱长河彻底绝望,他虽然还偷藏了一部分财帛,但显然买不了他的命……
朱家风光了百年,终于是彻底败在了他的手里……
翌日,朱长河被押往刑场,随着刽子手手起刀落,他彻底结束了这一生,不知道在他生命的最后,可曾后悔过当年的所作所为,但,一切已经不要紧了。
朱长河被斩首的时候,祈容就在不远处的一间茶楼上,亲眼目睹了这一切,也看到了在刑台下,哭得晕厥过去的朱氏。
在朱长河人头落地的时候,他缓缓吐出一口浊气,仰头看向还在飘着雪的阴沉天空,喃喃低语:
“母亲,您看到了吗,当年害您性命的凶手之一,已经伏诛了;只是,害您惨死的元凶,儿子暂时还不能杀,您会怪儿子吗?”
颜惜微轻声道:“伯母在天有灵,会知道你的难处;再者,朱氏虽然活着,但也仅仅只是活着而已,以后的每一日,她都会记得今日,记得朱氏一族是毁在她与朱长河二人的手里;很多时候,活着才是真正的痛苦。”
就在颜惜微话落的那一刻,下了两三日的冬雪,突然停了下来,密布的阴云更是缓缓散开,露出这场大雪后的第一缕阳光。
阳光透过瞥开的窗子照进来,落在祈容身上,是那么的温暖与柔和……
祈容仰头,闭上双眼,那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母亲的怀抱。
母亲死的时候,他还很小,许多事情都记不清了,唯独清晰记得母亲的怀抱,温暖柔和,仿佛可以抚平一切伤痛与悲伤。
“母亲……”
祈容喃喃轻语,透明的液体划过脸庞,滴落入尘埃之中,一并滴落的,还有祈容长久以来的执念……
颜惜微迎着突如其来的阳光浅浅一笑,握住祈容冰冷的手,柔声道:“你瞧,伯母都听到了,她让你不要再执着了呢。”
“我知道。”祈容睁开眼,轻笑道:“倒是你,怎么还叫伯母呢。”
颜惜微一怔,随即俏脸通红,抽回手娇嗔道:“不叫伯母叫什么?”
祈容促狭笑道:“当然是叫母亲了。”
“你这人,我又没嫁你,怎么能叫,叫……母亲……”颜惜微声音越来越低,脸庞已是红的几乎要滴下血来。
“陛下已经让礼部选了日子,离着现在也差不了多少日子。”看着娇羞不已的佳人,祈容眼中的笑意已是满的几乎要盈出来了
“你,我……”颜惜微哪会听不出他是在捉弄自己,轻轻一跺脚,扭过身赌气道:“不理你了。”
祈容轻笑一声,走过去自身后拥住了她,动作温柔而坚定。
突如其来的亲密接触,令颜惜微娇躯一僵,虽说已经有了婚约,但到底还没有成亲,鲜少有这样亲密的接触。
她正要挣扎,耳畔突然传来祈容的声音,“惜微,谢谢你。”
颜惜微一怔,侧头看向那张俊美到挑不出瑕疵的侧脸,“谢我什么?”
“谢谢有你在身边,令我不至于一无所有。”祈容低语。
世人只会看到他的风光,却从不知道他心中的孤独,从生母过世后,他的内心就一直是独孤的。
朱氏恨他,祁守章漠视他,周帝利用他,百官嫉妒他……
只有颜惜微……
“你叫什么名字?”
“颜惜微,惜于微时的惜微。”
那一年上宁寺的遇见,成为了他人生中仅有的美好……
颜惜微忆起往昔,也不禁扬唇浅笑,倚着他的胸膛,轻声道:“你于我,又何尝不是如此。”
祈容在人生最灰暗的时侯遇见了她,而她最艰难的那段日子,也是祈容陪着熬过来的。
他们,成了彼此的救赎……
三月,一个春光明媚的日子,祈容与颜惜微成亲,永宁帝亲自前往镇南侯府,为二人证婚。
婚后,祈容正式袭爵,成为新一任的镇南侯。
三年后,晋镇南公,成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国公爷。
也是在这一年,祈月出嫁,红妆蜿蜒十里,令京城未出阁的女子艳羡不已,而她的夫婿正是当初视若冤家的江尧。
至于朱氏,自从朱长河死后,她的精神就不对劲了,变的疯疯癫癫。
这三年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周帝被迫退位,迁居寿康宫后,心有不甘,一直让陶立在暗中联络旧部,甚至偷偷放出了一直被关在牢里的李广,试图复位。
但周帝不知道,他的一举一动,一直都在永宁帝的眼皮底下,就连他身边的黄忠,也早就成了永宁帝的人。
他的复位,刚开始就结束了,只激起了一点可怜的水花。
经过这次打击,周帝的精神彻底垮了,再加上身子早就被丹药掏空,不出一个月功夫,就死在了寿康宫,彻底结束了他荒诞残暴的一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