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龙德殿朝会,百官肃立,承平帝在内侍搀扶下落座。
行礼毕,司天监监正裴嘉祚首先出班奏曰:“启奏陛下,司天监日前收到榆东路安抚使司行文,报曰十日前榆东路三州发生地动,死伤近千,尤以望州为震中。夫天地之气,不失其序。若过其序,民乱之也。阴阳尽而四时成,刚柔尽而四时成,阴阳相会,万象乃生。若阴阳失衡,阳伏而不能出,阴破而不能蒸,于是有地震。今三州实震,是阳失其所而填阴也。祈请陛下早察之。”
裴嘉祚一番啰嗦,承平帝早不耐烦起来,大清早地便来聒噪,什么阴啊阳啊的,地龙翻身关阴阳何事?不就是变着法儿地说朕又做错什么了吗?可烦归烦,还是得做出一副谦恭的模样,毕竟事涉上天,总是要有个态度的。
“裴卿所奏甚是。人君不德,谪见天地。公卿宜各思朕之过失,明白陈之。”
群臣齐贺:“陛下圣明!”
接下来,户部尚书出班道:“陛下,国库今年需向各州调取的‘上供’数额臣已上呈政事堂,并呈陛下御览,未知陛下意下如何。望早做决断,以免误了岁末之期。”到年底了,花钱的地方多,可各州的上供数额还没定下来,奏疏早递上去了,杜相那边也批阅过了,但是陛下至今还未朱批,所以户部尚书有些着急了,毕竟再不把钱收上来,年底的俸禄都没钱发了。
“就按户部奏疏上的法子办吧,另外,此次榆东路受灾三州的‘上供’免了吧。”
“臣遵旨。”
紧接着,礼部问了冬祭之事,吏部问了年终考核之事,兵部问了冬衣之事,承平帝都一一做出决策或交给政事堂处理。
最后,邱维屏出班启奏:“陛下,臣弹劾禁军大将军谢宣,藐视国法,持械私闯大理寺公堂,殴打朝廷命官,请陛下圣裁!”
承平帝面色一沉望向谢宣:“怎么回事?”
谢宣早知必有此一节,倒也不太慌张,出班奏道:“回陛下,臣昨日去大理寺听审,不料大理寺袒护凶手、断案不公,臣情急之下做出莽撞之举,实属无奈,臣愿领罪!”
承平帝明白此案症结其实在谢实之案的结果上,遂问道:“邱卿,谢实被害的案子审的怎么样了?”
“陛下日前将谢实被杀一案交于大理寺审理,臣已委派大理司直罗颋将此案审结,罗颋现正在殿外候旨,请陛下传召其进殿回话。”
“传!”
“传大理司直罗颋进殿!”随着传旨内侍的呼喊声,不多时罗颋趋行进入大殿。作为一个没有资格上朝见君的从六品小官,他还是第一次进入龙德殿,不免有些紧张。
见礼后,承平帝即令他将案件审理结果道来。
“回禀陛下,臣已查得,谢实未经允准于半夜时分私自翻墙入院、踹门入室,欲强行不轨之事,桑玉奴奋起反抗被其殴伤,赶来相救的两伙计也被砍伤,无奈之下桑玉奴以匕首将其反杀。人证、物证俱在,勘验无误。依《渊律》,诸夜无故入人家者,笞四十;主人登时杀者,勿论。据此,臣认为应判桑玉奴无罪。”
“陛下,”谢宣忙道,“那桑玉奴满口胡言!谢实自幼习武,怎会轻易折于妇人之手?此案必定另有隐情,此人分明在偏袒凶手!”
见谢宣质疑自己的操守,罗颋顿时忘记了紧张,正色道:“谢大将军,根据现场情况来看,谢实是在以左膝将桑玉奴顶在桌子上欲行强暴之时遇害的,此时他正面向桑玉奴,而伤口又在大腿正面,所佩匕首也在左腰侧,从位置来看都正好是桑玉奴的右手所能触及而他人却难以触及的范围,因此,桑玉奴杀人并不存在疑点,现场也没有发现还有其他人出现的痕迹。”
“那也是有预谋的!那桑玉奴本就是青楼女子,风流成性,装什么贞洁烈女?分明是她勾引谢实,又趁机将他杀害!陛下,此女背后必有主使,不动大刑焉能招供?臣就是因为大理寺不肯用刑,不得已才让护卫持刑杖上堂代为行刑,绝非无故搅闹公堂!”
“陛下,那桑玉奴确曾沦落风尘,但也是卖艺不卖身。案发后,京兆府当场便给桑玉奴验过身子,确认此女还是完璧之身,并非残花败柳,说她勾引谢实,查无实据。而且,据证人所言,当天下午谢实骚扰桑玉奴时,桑玉奴已明确拒绝,绝无勾引之意。正因为本案事实清楚、证据确凿,并无疑点,因此臣以为不需用刑。倒是谢大将军,上堂以后不问青红皂白将臣及诸多差役打伤,若非鲁王殿下相救,臣等恐已丧命于谢大将军棒下!”罗颋说着有意无意地微微抬了抬头,乌纱帽之下果然隐隐露出包扎的绷带和殷殷血迹。
“老五,你昨日也在?”承平帝望向鲁王祁檩。
“回陛下,臣昨日在大理寺对面茶楼喝茶,不小心看见了全过程。谢大将军不愧是统兵大将,那叫一个威风啊!十几条大棍打的大理寺屁滚尿流,连看热闹的老百姓都说‘以为这天下改姓了谢呢’!”祁檩边说边撇嘴。
“陛下,这是有人成心挑拨,请陛下明鉴!”谢宣吓得赶紧跪地解释。
挑拨?关于这天下到底姓什么承平帝这几日已经是两次听到类似的言论了,如果说林正夫说这话还有挑拨的嫌疑,那老百姓挑拨什么?朝政之事哪个老百姓真的在乎?
可若说谢家真有不臣之心,承平帝也是不信的,毕竟前些日子谢宣还在狼爪下救了他一命呢!可想起那日打猎之事,他又想起了谢昕那射偏的一箭,谢昕的箭法是不错的,怎么就射偏了?如果不是射偏了呢?
随着心思的变化,承平帝脸上阴晴不定。
梁颢一直在观察承平帝脸色,在他看来,陛下对谢家的宠信是坚固而不可动摇的,此时必定在考虑如何为谢宣开脱,因此他主动上前为谢宣解围:“陛下,无知愚民荒唐之语,请陛下万勿往心里去。而且,谢实将军毕竟是当朝国舅,就这样被杀而凶手却毫发无损,传出去恐有损皇家体面。”
“梁相此言差矣,谢家的体面可不等于皇家的体面!”邱维屏冷冷地抛出一句,又对承平帝秉道,“陛下,关于妇女被强暴时奋起反抗、杀死施暴者可免罪,这一点是有前朝判例的。世宗年间,有一女子名阿任者被人逼奸而杀了施暴者,世宗皇帝下诏宣布阿任无罪,并赐绢五十匹。谢实之案,抛开国舅的身份不论,其余者与阿任之案无异,逼奸情节之恶劣犹胜该案,岂有不同判之理?”
“邱寺卿也说了,这两案被害之人身份不同,岂能相提并论?谢实毕竟是皇亲国戚,杀害皇亲国戚,本就应从重论处,大理寺抄手问事,轻易将人犯脱罪,岂能令人信服?”
“抄手问事不能令人信服,难道屈打成招便能令人信服吗?敢问梁相,适才所言‘杀害皇亲国戚应从重论处’又是出自《渊律》哪一章、哪一条?莫非梁相读的《渊律》跟大理寺读的不是同一部吗?”罗颋来脾气了,怼别人可能还没那么大火气,怼梁颢那必须怎么痛快怎么来!十几年前的事情可还记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