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一前一后进入职工楼,走廊墙壁的墙灰有脱落的地方,脚印上融化的冰雪浸润到水泥地中。消毒水味弥漫在空气里。有几个女工结伴走出来,看到房辉赞后哈哈大笑着跑开了。
房辉赞带着吴满春走进女工休息室。
几个对坐在床边上,穿着工作服的女工畅谈着,见房辉赞进来了,一个女工突然站起来,挡住了他,“是来找张晓芳的吗?”她说,眯着眼睛笑时上下打量房辉赞。
“是。”房辉赞面色变得通红。
“我就不告诉你。”这个女工又说,然后弯曲腰身哈哈大笑。
“张晓芳在哪儿?”房辉赞对另外几个女工说。
“她去水房了。”另外一个女工说。
房辉赞带着吴满春出了屋,走到水房外时听到哗哗啦啦的水声,当他推开门时,他们看到了张晓芳。
她背对着他们,她身上蓝灰色的工作服在灯光下显得扎眼,她拿着一个满是污渍的茶缸,在水龙头下冲洗着。随着她手上的动作,她背脊上波浪卷发轻轻地摆动,丰腴的身子也在晃动,她一双脚的站姿很特殊,一脚上的高跟鞋半踩着地面,一脚上高跟鞋依在水泥边上。
“晓芳。”房辉赞说。
她停下来,自来水哗啦啦冲刷着茶缸,水很快溢出了茶缸。“你怎么来了?”她柔美地说。
“有一位同志想向你了解于爱平的情况。”
“于爱平?”她的声音颤抖沙哑。
“就是于爱平。”
“想了解于爱平的同志来了吗?”
“就在我的身边。”
她转过身,目光先是落在房辉赞上,她的眼神马上变得富有光彩,等她再看吴满春的时候,她的眼睛变得黯淡无光了。
“这位同志是?”她问。
这是吴满春第一次见到张晓芳,这个女人比户籍照片苍老了许多,她鬓角的头发有几根白发,五官虽立体,但是大眼睛边上的鱼尾纹清晰可见,另外她嘴角的唇纹也显现了出来。她瞅人的眼神不像照片那样富有朝气,而是显得怯懦和焦虑。
“我是省厅刑侦局的民警。”吴满春说。
“民警?啊!——同志——你好!”她走到吴满春面前,伸出手,发现自己手上湿漉漉的,她马上又缩回了手,深深低垂下头。
吴满春对房辉赞说:“这里谈话不方便,我们再找个地方。”房辉赞提议去会议室谈,吴满春同意,于是三人来到三楼会议室,这里确实肃静,也很宽敞,只有他们三人,吴满春坐在张晓芳的对面,房辉赞在上首位置。吴满春拿出纸和笔,“张晓芳,”他说,“你和于爱平已经离婚了吗?”
“是的。”张晓芳低垂下头。
“你们因为什么离婚?”
张晓芳抬起头,怨恨地看着吴满春,房辉赞皱眉,摇了摇头,她又低垂下头,“这件事情说起来,挺复杂的。”
吴满春停下,抬头看了一眼张晓芳,见她活动嘴唇,眼睛慢慢地眯起来,露出愁苦的神态,“你可以简短地说明。”
“他吸毒,吸毒后总打我。所以我们离婚了。”
“吸毒后他为什么打你,总有理由吧!”
“这——这——”她抬头,想看房辉赞,但是看到吴满春瞅她,她又把头低垂下来,桌下面,房辉赞拉过她的手,把她的手摊开在自己手心里,他在她手心里写道:亲爱的,你可以说。
“他——怀疑——怀疑我——出轨!”她继续说。
“仅仅是怀疑吗?”
“是的是的……不……”她的手剧烈颤抖,桌面下房辉赞表情痛苦地握紧了她的手,她继续低声地说:“我确实出轨了。”
这一刻,吴满春已经意识到她出轨的对象极有可能是房辉赞,此行的目的他并不在此,于是他转换了话题。“你和于爱平是什么时候离婚的?”
“三年前。”
“1987年?”
“是,1987年7月。”
“可是你们的户口信息显示,你们依然是夫妻关系,这又是怎么回事?”
“我曾经向他讨要户口本,但是却被他拒绝了。所以到目前为止,我们依然没有分户,只是有离婚证。”
“于爱平是什么时间停薪留职的。”
“1983年。”
“一开始他从事什么工作。”
“舞厅。”
“舞厅生意好吗?”
“不好。”
“他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吸毒的?”
“由于舞厅的效益持续低迷,他的意志开始消沉,从那时候起,他和他的狐朋狗友一起吸毒了。……那个时间点……应该……是1986年。”
“他有四年的吸毒史?”
“应该……是……就是四年。”
“他的海洛因是怎么来的?”
“我发现他吸毒后我很苦闷……常常和房辉……不……我们还是不谈这个话题了,我并不知道他是如何获得毒品的。”
吴满春抬起头,盯着张晓芳的眼神里渐渐凝滞,“你没说谎吗?”
“我我……我……”她猛地抬起头,可怜巴巴地盯着房辉赞,房辉赞痛苦地低垂下头,活动嘴唇片刻,点了点头。张晓芳继续结结巴巴地说:“说真的……我真的不知道……于爱平他……是怎么获得毒品的。”
到了这时,吴满春已经意识到从张晓芳这里获得信息有限,对于于爱平这样的混迹黑社会的油条,他是不可能轻易向别人透漏出掉自己脑袋的事的,况且他还发现了张晓芳和他同床异梦。
“我相信你。”他缓缓低垂下头,在纸上写下,张晓芳的话。
写完后,他继续说:“于爱平的狐朋狗友,你了解多少?”
张晓芳嘴角抽搐,然后眯上眼睛,她的双手搭在桌上,一会儿握紧,一会儿又松开,片刻她紧紧握住双手再也不松开了,这时她手指关节变得发白。
“黄金爱,慕白,康顺利常来我们家,我和于爱平离婚后,……他们就不常来了……是这样……就是这样的……嗯,——没错。”她说,眼神突然定住,眼中透露出狡黠的光芒。然后又支支吾吾地说:“康顺利离婚了,——孩子由他父母带着,慕白生性风流……常流连在风月场所,……黄金爱表面上看脾气火爆,实际……狡诈,奸滑。”
“我不是问你关于他们的性格,我想问的是他们的背景,出身。”
“嗯……我再想想……”她眯起眼睛,白眼仁渐渐露出血丝,紧握在一起的手轻微抬起后,又放下,最后因为用力过度,她握紧的手开始颤抖起来。等了片刻,她终于开口说道:“康顺利,慕白,黄金爱都是刑满释放人员,于爱平开舞厅的时候,结识他们的,因为当时舞厅常有流氓打架斗殴,所以于爱平拉拢他们,为自己效力,有了他们,舞厅治安好了不少,舞厅业绩也有了起色。”
吴满春把笔放下,他提醒自己遗漏了什么?还需要补充什么?他暗暗念叨于爱平,康顺利,慕白,黄金爱几个人的名字,片刻,他觉得就是再问张晓芳也不会得到太多有价值的线索,因为张晓芳已经和于爱平决裂了。回到省厅查询康顺利,慕白,黄金爱几个人的犯罪记录,以及他们家庭成员关系,或许还有点用。
他把纸和笔放回到皮包里。“今天就到这儿!再有事儿,我会联系你!”他说,站起身,和房辉赞走出会议室,张晓芳目送着他们离开粮库,然后回到职工办公楼。房辉赞把吴满春送回到省公安厅后,吴满春独自回到办公室办公桌前。
他打开电脑,电脑屏幕显示出windows软件屏幕。他脑海里突然想起元胜,元胜此时正在火车上,他和王子文,王子圣,孙香一定在交谈着,或许能从其中得到一些有用的线索。他走出办公室,在走廊遇到刘姐,刘姐告诉他,她有事,短暂打过招呼后,她走了。吴满春跑到楼上电讯科,小张修理着设备,小范戴着耳机子记录着监听到的信息,他们背对着他,他没出声站在设备前。
监听器沙沙地响,从里面传来的声音虽然熟悉,但是沙哑,这兴许是设备故障的缘故。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王子文的声音。
“走街串巷卖货的。”元胜的声音。
“我看看你的手。”沉默一会儿,声音又传来,“你的手掌上有老茧,是卖货郎。”
“大姐,今生今世跟着大姐能吃香的喝辣的,我死都愿意。”
“吃香的喝辣的算啥?男人寂寞了有女人陪,才好呢?今晚我就让子圣守着,我和闺女都给你。咯咯……”
“大姐……这这……”
“怎么嫌我们配不上你。”
“我我……没这个……意思。”
“你是什么意思?”
……
到了这时,吴满春已经明白王子文的意图,他虽然担心元胜会因为这次行动染上花柳病,但是此时鞭长莫及,他也毫无办法。对于这段监听,他再听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了,于是他又回到办公室,他坐在电脑前,输入康顺利的名字搜索,不一会儿出现了他的户籍信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