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事,娇娇暂时还不能知道,但眼前的邬娘却是可以先知情的。
所以,康允堂没否认,直接就点了头:“正是。”
邬嬷嬷以为他指的是带着娘子出城进山采药一事,于是就顺着这事儿说了。
“我也只是娘子身边的一个嬷嬷,平时就是照顾她的生活起居的,对主子的行程和安排,原不该这般的指手画脚。但娘子是我看着长大的,我私心里,也早拿她当亲人相待。我知道,康爷是她师父,凡事自然不会害了她去,可如今天儿越发冷起来,不知哪天就会下雪,气候如此恶劣,又要进山……我也是怕到时会有危险。”
“娘子看重我,便把我的话听进去了。”
“何况,公子和娘子感情如此之好,我也怕其实公子心里也是不大愿意的。只是娘子这会儿一时兴头上,公子不愿扫她兴致,这才违心答应了下来。”
“这一走,就是小半个月时间,也不算短了。”
眼前之人,字字句句都是在为娇娇思虑,康允堂对此也十分理解,于是点了点头。
“你担心她此去会有危险,若我告诉你,此去不但不会有危险,反而是对她的一种保护呢?”康允堂顿了下,见坐对面的人朝自己投来了疑惑了目光,这才又道,“至于你怕三郎和娇娇间会因此生出嫌隙,就更不必担心了。因为此事,就是三郎安排的。”
“康爷的意思是……”邬嬷嬷实在没听明白,不免眉头皱了起来。
康允堂这才说:“因为今晚,京中将发生一场祸乱。此事……虽在三郎计划之中,但万一出了意外,怕会牵连到娇娇,所以,三郎特意把娇娇暂时托付给了我。万一……之后我也可即刻带着娇娇和你们远离京都。”
邬嬷嬷虽是女仆,但却又不是一般的女仆。康允堂的话,她虽还未能完全弄懂,但却大概知道了是怎么回事。
她十分震惊,立刻站起了身子来。
“这么危险?”这几年来,京中哪日不是风起云涌,又什么时候真正太平过。可从前再怎么危险,也没有到这种地步。此次,竟然危险到要提前送走娘子,那危险程度可想而知。
“那公子怎么办?”邬嬷嬷脱口而出。
如今的公子,于她来说,也早是至亲般的存在了。
保护娘子自然是好,可公子呢?公子他也不能有危险。
但康允堂却说:“这是他一直想做的事,就让他去做吧。至于危险……肯定会有。但也要相信他的能力,定会逢凶化吉。”
“这……可是这……”这实在太意外了,实在太令人意想不到了。
这该怎么办?万一……万一……
“我没有主意了。”邬嬷嬷实话说,“若叫娘子知道实情,她定不会离开的。可这么大的事却瞒着她,万一……之后的日子,可叫她怎么过?”
康允堂也站起了身子来,他严肃说:“这是三郎的一片心意,其实未必就是有危险的。但只有娇娇离开京都,他才能没有后顾之忧的完全投奔到那件事中去。若娇娇留在京城,不但对他行大事没有半点好处,反倒还会成为掣肘他的存在,令他做事不能破釜沉舟、全力而为。”
“所以,此刻不是感情用事的时候。邬娘,你必须和我、和三郎,站在一个立场上。只有这样,才是最好的选择。”
邬嬷嬷也不是愚钝之人,她只要稍微往深处去再细想想,就能理解他们的做法了。
所以,她也不再迟疑和犹豫,立刻就斩钉截铁道:“既如此,那我也没什么好说的了。此事上,我听康爷和公子的安排。”
康允堂满意颔首,但又提醒:“娇娇是个机灵孩子,一会儿回去后,在她面前,你万不能露出丝毫的破绽来。”又抬头望了望天,“时辰不早了,该即刻出发。否则,再迟些,就浪费了三郎的一片心意。”
“我明白,那我……”邬嬷嬷心情紧张,忽然就有些忙乱起来,她一时都不知该如何是好了。
康允堂提醒她:“你就当我什么都没跟你说,但你却是改了主意,愿意娇娇去城外山上采药了。”
“好……好。”邬嬷嬷连声应了两个“好”字,“我、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
说罢,邬嬷嬷转身赶紧往回去了。
这会儿,苏韵娇还正焦急的等着邬嬷嬷回来。
而一路上,邬嬷嬷也已调整好了情绪。再见到苏韵娇时,她神色态度也早恢复到了和之前的一样。
看到邬嬷嬷回来,苏韵娇眼睛蓦然睁大了些,然后赶紧来问:“怎么样?师父和你说了什么?你们可是吵架了?”又道,“有委屈尽管说,他虽是我师父,但也不能不讲道理。若真莫名其妙让嬷嬷你受委屈了,我去和他闹去。”
邬嬷嬷却笑:“没有,什么都没有,好得很呢。”
“真的?”若真好得很呢,这自是再好不过之事了,“那什么都没发生吗?你们没有红脸红脖子?没有争议?”
一连的追问,令邬嬷嬷心中也十分紧张。
正如康爷所说,小娘子她机灵得很。万一露出破绽来,很可能前功尽弃。
所以,邬嬷嬷坐下来喝了杯水,定了心神后,这才稳着看向自家娘子说:“就是和我说了些道理,他说,娘子虽金枝玉叶,可既走上了学医的这条路,就别想再过舒坦日子了。如今只是进山采药,日后还得游历人间呢,哪能一直当个金丝雀儿,始终待在家中呢?我想着,你们果然是师徒,他说的这些,也正合你心意。所以……”
“所以嬷嬷你就也同意啦?”苏韵娇拍手,高兴极了。
“嗯。”邬嬷嬷说,“原我也没有不答应的,方才你们过来时,我都还在小厨房里准备点心呢。只是有点怕公子会担心,这才又劝了娘子几句。但听康爷的意思,似乎公子不是那等小气之人,会为这种事和娘子闹脾气。”
“而且,也就半个月而已,时间也快。”
嬷嬷也答应了,苏韵娇高兴得竟有些手舞足蹈起来。
“那我再给夫君留封信吧。”苏韵娇还是怕丈夫会有些不高兴,所以,立刻跑进了书房去,伏案便作出了封信来。信中所书,满满都是哄他的闺房之语。
这样的信,自然不能让别人看到。所以,苏韵娇特意交到了抱月手中。
“待晚上公子回来,你亲自交给他。”苏韵娇吩咐。
抱月立刻说:“娘子,您出门这么久,不带着我吗?”
苏韵娇:“带着邬嬷嬷和捧星就行,你留在家里,和掬霞一起好好打理济世堂的事。”
抱月有些失落。济世堂虽然重要,但又如何比得上娘子呢?
娘子此番一走,就是十天半个月,甚至还会更久……她会不习惯的。
看出了抱月心中的失意,于是苏韵娇就悄悄拉她到一边说了话。
“邬嬷嬷是肯定要一起出门的,你也知道,师父此去也同行。难道,你不想为邬嬷嬷后半生的幸福考虑吗?”
抱月懂主子的意思:“奴婢明白,可是,多带奴婢一个也不多。济世堂,不是有月娘他们吗?”
苏韵娇:“你和捧星只能带一个,你素来稳重,适合留下来为我打理家事。捧星呢,机灵一些,带在身边好办事儿。”又说,“我们一行此番只是出城去采药的,又不是大迁徙,再不回来,不至于把你们几个都给带上。若真都跟着我走了,晚上夫君回来,岂不是心中更加失意?”
“所以,这次就只能委屈你了。”
抱月心中虽难过,但毕竟是主子的安排,她也不好辩驳。
最后,也只能点点头说:“娘子放心吧,你不在,奴婢会好好打理家中事务的。”
苏韵娇又安抚她:“下次!下次再有这样的机会,我定带上你。”
“嗯。”抱月这才勉强挤出了点笑来。
那边,邬嬷嬷也来催:“既决定好了,那就走吧。这会儿时辰已然不早,若再不走,怕就赶不上路了。”
苏韵娇又看了抱月一眼,抱月也不是不懂事的人,立刻冲主子笑。
然后还主动说:“娘子放心的出门去吧,奴会好好为娘子守在家中的。”又摇了摇手里的信,“这个,奴婢也会亲自交到公子手中,娘子不必担心。”
如此,苏韵娇也算是彻底能放心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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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里的事儿,一直都有人盯着。
妻子出门后,立刻就有人来禀告他了。
齐砚听后点了点头。
想再继续埋首于公务,却发现,竟有些失神起来。
索性合了面前的公文,齐砚起身,立刻打马往城楼方向去。
城外的马车越行越远,齐砚就这样立在高高的城楼之上目送。直到马车在视野中幻化成了一个点,再到全然消失,齐砚这才颇有些落寞的收回目光来。
城外已然一片冬日的景象,枯叶落尽,万物萧条。
此时此刻,一如齐砚的心境般。
但齐砚也没在城楼上多待,亲自目送了妻子离开后,他又立刻回到了自己该在的位置。
苏韵娇总觉得某处有人在看自己,于是突然伸手去推开了车窗朝外面看。
初冬的季节虽还没那么冷,但外面和家里又不一样。这车窗一推开,立刻一阵寒风倒灌进来,冷得捧星直打哆嗦。
“娘子,这可太冷了。”捧星可怜兮兮,“还是关上窗户吧。”
苏韵娇也觉得一阵寒意刮着脸,但她暂时也顾不上了,只将脑袋伸到了车窗外面去,前前后后都看了一遍。
直到的确没发现一路上还有同行之人后,苏韵娇这才又合上车窗。
“好奇怪。”车里又聚了暖,没那么冷了。
捧星见主子似乎在找什么,便好奇问:“奇怪什么?娘子刚刚在找什么啊?”
苏韵娇双手捧脸,告诉了捧星:“奇怪,总觉得有人在看我。可方才推窗看去,长长的一条道上,就只有我们一辆车,别的别说人了,就是一个兔子也不曾看到。”
捧星立刻惊慌起来:“不会有人外头埋伏,要暗杀我们吧?”
邬嬷嬷也紧张起来:“不会吧?”
苏韵娇倒不担心这个,因为自从上回她被傅端掳走后,齐砚就明着暗着在她身边安排的不少人。
所以,若谁真暗中设了埋伏,想害她,怕也难以近身呢。
“可能是我多想了吧。”怕真会吓着她们,所以,苏韵娇立刻就改了口,然后转了话头,又说去了别的轻松话题。
其实她心里多多少少也有些感觉,此刻就算真有人偷窥她,多半也是善意的。
既是善意的,又怕什么呢?
怕的确是不怕的,只是……她心里好奇。若真有人暗中怀着善意偷看,又会是谁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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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日,京城里可谓是一片腥风血雨。
李家因对皇帝和太后心生怨怼,便起了叛乱之心。于是,联合了先晋王旧部,发起了一场动乱。
好在,齐砚和天子早有准备,所以,李家和先晋王旧部的这场谋反,自然最终以失败告终。
叛贼一并被拿下,有些当场就被射杀而亡。而有些,当场没死的,被关进了地牢中。
李家叛乱,事先李太后是全然不知情的。这些日子,因为娘家之事,李太后一直气得病倒在福寿宫中。
还是直到那些叛乱之人举着兵器,险些杀进她的福寿宫来,她才知道,原来李家竟谋反了。
若非救驾之军来得及时,她实在不知道,当李家人杀进她的福寿宫时,可否会一刀砍下她的脑袋来。直到这一刻,李太后才算是真正的深恶痛绝。
才算真正对自己母家失望。
可怜她之前病倒躺在床榻上时,还在懊悔,在反省。是否,自己对娘家侄儿真的做得太过。可以教训,但真就到了要他性命那一步了吗?
此刻福寿宫外一片混乱,宫里虽安全了,但听着外面的打杀声,李太后仍心有余悸。
“快,把宫门给哀家关上。”但突然想到了什么似的,又惊觉,问,“陛下呢?太子呢?可都还好?”
有知道外面情况的小太监立刻来禀说:“太后娘娘放心,陛下安好,皇后和太子也安好。”
听得这话,李太后这才算是稍稍松了口气。
“冤孽!冤孽啊。”李太后一个劲骂着李家人,此刻自己心里自然也极不好受,“有好好的日子不过,非得作出这样事儿来。如今,头上顶着个‘谋逆’的罪名,之后又该如何是好。”
对李太后来说,这的确是一桩两难之事。
一边是母家,一边是夫家,她始终都处在一个尴尬的位置。
她想着帮扶娘家,但却从未想过要帮娘家谋夺了夫家的江山、夺了她儿子的江山。可如今娘家造了反,她虽心中恨他们不识好歹,可也不想娘家自此被满门抄斩。
所以,外面才算安静下来,李太后立刻冲出了福寿宫,往两仪殿去。
这会儿,以齐砚为首的几名将领,正满身是血的跪在萧予言面前,向他一一呈禀着这场叛乱的情况。
就在这时,李太后突然冲了过来。
“陛下!”李太后人还未进殿,声音就先传了进来,“陛下,李家人实在该死,可……可他们却也是你的骨肉至亲啊。他们是你的舅舅,是你的表兄弟,当初你之所以能稳住太子之位,争过晋王,全然是靠了李家的庇佑。如今李家受贼人挑拨,一时鬼迷了心窍,陛下可定要网开一面。”
萧予言冷着脸,暂并未理会哭诉而来的母亲,只交代说:“暂一切由齐将军决策,齐将军之意,便是朕的意思。”然后挥挥手,“你们都先下去。”
一众军将立刻齐声应是,那气势威严,吓得一旁李太后忍不住一哆嗦。
待军将们离开后,萧予言这才缓缓站起身子来,走到早已软着身子瘫坐在一旁的母亲跟前。
他微弯身子,蹲了下来。
“母后方才说什么?”萧予言问,“李家谋反,母后竟还要儿臣手下留情放他们一马?”
李太后自知理亏,但此刻若她不为李家求情,那李氏一门就将不复存在了。
所以,即便自己心里也恨毒了娘家人,但李太后仍不得不为他们求着情。
“他们是你的至亲,是你的舅舅和表兄弟们啊。难道,难道你真忍心把刀挥向他们吗?”
萧予言突然站起身子来,居高临下着冲李太后狂怒:“当他们决定举兵造反!决定杀进朕的两仪殿时,可顾念过一丝一毫的情分?如今,兵败了,倒和朕谈起情分来了?母后有没有想过,万一今日成的是他们,败的是朕!您以为,他们李家就会放过朕?”
李太后哑口无言,但也极力争辩:“他们要的是权势,想来,不会……”
“权势?”萧予言气极反笑,“他们要多大的权势?母亲给他们的,难道还不够?他们的心得多大,得要吃下整个萧家的江山。母后,您如今这般护着他们,是不是和他们是一伙的?您也早觊觎朕的江山,想把萧家的一切变成李家的。”
“不!”李太后极力否认,连连摇头:“哀家从未这样想过,哀家从未!”
萧予言望着她眼睛,一再逼问:“那为何,您要一再的帮李家来压制朕呢?朕不是十岁稚童,朕都快而立之龄了,又何故还需要听外戚的,听母后的?又何故还需要母后垂帘听政?母后听政,难道不就是想干预朝政,想揽权吗?”
自己的心思被儿子无情的拆穿,李太后心虚的不敢去直视儿子眼睛,口中却只是一个劲说:“不,不是的,不是的。哀家,哀家从未背叛过萧家,从未。”
萧予言也懒得再知道这些,只是说:“若连这等谋反之事都能饶恕,那日后,这江山可还有片刻的安宁?日后,怕是谁都能造反,谁都能踩朕一脚。”
“可他们是你的……”
“晋王还是朕的亲弟弟呢!”萧予言爆发的吼了一句,“可又怎样呢?母后当初对晋王那般心狠手辣,处置晋王党羽时,可没提一句血缘之情。难道,李家的是亲戚,晋王就不是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