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端眼皮跳了下,倒没想到她会问得如此直接。
一路走来也还没想好到底要和她怎么说,既她率先开了口,傅端索性也直言道:“已经定下了。”薄唇轻启,再要多说点别的,几欲开口,却始终再多说不出一句话来。
他搁在膝头的手渐渐攥握住,收紧。后又舒展,渐渐松开。
如此反复,无一不彰显着他此刻内心的慌乱。
相比之下,苏韵娇反倒还更能镇定些。
或许是第一次吧,第一次,二人相处时,竟她是相对松快的那一个。
将他一应神色和身上的小动作瞧在眼中,苏韵娇心内又是一阵凉笑。
等了会儿也没等到他再次开口,苏韵娇索性自己说了:“世子郎同徐二娘子郎才女貌,正是天造地设的一对。如今婚事既已定下,苏娘合该给世子郎道一声贺。”
“你心中就不介意吗?”傅端突然开口问,男人眉眼也轻蹙起,写满困惑,“就不觉得委屈?”
苏韵娇心想,她巴不得他看上了旁人呢。这样一来,她退还婚书才名正言顺。
至于委屈……真正委屈的不是退婚,而是明明已经恢复自由之身了,却仍被圈禁在这出不去。
他难道不知道她的真正委屈所在吗?
腹诽一番后,苏韵娇只道:“委屈肯定是有的,但我也很有些自知之明在。我也希望世子郎好,所以自然乐意世子郎可以另娶高门之女。至于我……我对世子郎的这份情意,自己心里知道就好。”
傅端垂眸,心中越发不是滋味起来。
长到如今,他没有任何一次比现在更痛恨自己。哪怕亲手杀过人,哪怕设局诬陷过忠良,他内心也不曾动摇过一下。
只这件事上,他想,他一辈子怕也都跨不去这道坎儿了。
但他也不是喜欢把时间一直浪费在自怨自艾上的人,事情既已这样,也只能继续沿着这条道往前走。
所以,对苏娘的补偿,也只能在别的上。
傅端郑重承诺:“韵娘,这辈子除了这件事上我辜负了你,日后必不会再委屈你分毫。给不了你正妻的名分,但在我心中,你就是我的妻子。日后你我所出之子,我也会更为看重。”
苏韵娇已经麻木了,她都有些骂不动傅端了。所以,她决定从此刻起,她不会再给傅端一分一毫的感情消耗。
本来爱就很浅薄,如今恨也要浅薄些才好。
她应该把更多的心思和精力放在如何逃出生天上。
苏韵娇也没接他这个话,只是提起了另外一件事来。
“再有两天便是我娘忌日了,往常每年我爹娘的忌日,我都会去白云观……”
“今年自然也得去。”苏韵娇话还没说完,傅端便接了话来,顺势十分自然的就拉过了苏韵娇手,轻握在了掌心,“日后也不必非得等到忌日才去,平时你想去了,同我说一声就行。”
这对苏韵娇来说倒是个意外之喜。毕竟能以此为借口常出门去,以后的事也就好办了。
所以,极力忍着心中的反感和不适,苏韵娇并没挣着要抽回自己手。
只乖乖由他握住,然后她垂眸颔首,应道:“多谢世子郎体谅,但我也不会平白无故就往外头跑的。若一年能多去几次白云观,给爹爹娘亲多添几炷香,也算是我的孝心了。”
苏韵娇这句话其实也是在故意给傅端递讯息,傅端思维敏捷,立刻就接收到了。
接收到后,他心中一阵轻松,面上神色也稍霁了些。
“后日就是你娘的忌日,那日我有事脱不开身,怕是不能陪同了。但下次。下次择个日子,我陪你一起过去,也算是我同你一起的孝心。”
三年多来,傅端还未曾去观里拜访过苏家二老。之后去,就是真正以女婿的身份了。
“好。”苏韵娇垂眸浅笑,也并未多言反驳。
此趟算是极圆满顺利的,傅端此刻心中较来时轻松何止十倍八倍。
既事已解决,且夜色又深,傅端也就没再多作逗留。
他起身告辞:“夜深了,你也早点休息。这里但凡缺什么,都可让你的侍女去跟长青说。”
苏韵娇跟着起身,只摇头笑笑:“这样就很好了,什么都不缺。您平日里忙,就别再多费心在这些小事上了,夫人待我已经足够好。”
傅端当时没说什么,但次日一早,长青便亲自带着人送了好些东西来。
有马上再过些日子就能用上的炭火,傅端送来的,都是上好的银丝炭。这种上等的好炭原是只有皇室才用,但因傅端如今是新君跟前红人儿,这样的好东西他自然能得到。
哪怕他自己所有也不多,但也全都命送到了披锦阁来。
除了上好的炭,另还有很多上好的别的东西。
总之,傅端是深知对其有亏欠,如今是一心想在别的上面给予补偿。
看着如流水般的好物源源不断的往这送,苏韵娇心中却十分的平静,并没有丝毫的为之动容。
因为她心中清楚的知道,若傅端真强留她在身边为妾,那么就算他日后为她打下座江山来,她也丝毫不为所动。
苏韵娇对得到的这些奖赏根本就无所谓,但却羡煞了府上的旁人。从傅端的人走后开始,府里的娘子媳妇们便一波一波的往这边来。
苏韵娇从不得罪人,但凡谁来,她都会从中拿出几样来带她们一起分享。
她这小小的披锦阁,差不多热闹了有一天,直到天色渐晚,这才渐渐归于宁静。
应酬了一日,苏韵娇身心俱疲。外面天一黑,她立刻就歇下了。
晚上傅端再过来时,苏韵娇已经躺下有一会儿。
但其实也还没睡着,外头邬嬷嬷等人同傅端说的话,她隐约能听见。其实这会儿完全可以起来的,但她却并不想。
甚至庆幸,好在今日躺下得早,否则这会儿又得去应付他。
若有真情还好,虚情假意着阳奉阴违,次数多了她也实在累。
傅端有进来在床边坐一会儿,感受到他进来后,苏韵娇立刻翻了个身,对着床里面睡了。
傅端没呆太长时间,略坐会儿后就又静悄悄出去了。而他一走,苏韵娇立刻睁开了双眼。
被他这么突然造访的一搅和,她睡意倒渐渐没了。
确定他人在外面已经离开后,苏韵娇掀被坐起,靠坐在床头。
送走了人,邬嬷嬷很快掀帘而入。
瞧见主子又坐起了,她挨过来说:“也没来说什么,就是刚刚从外面回府来,想看看小娘子的。奴婢跟他说娘子今日累了些,已经睡下,他过来望了眼后,就走了。”
苏韵娇心情突然又不好起来,她一脸担心的问邬嬷嬷:“明儿就要去观里看我爹娘了,若叫他们知道我如今的处境,真怕他们在上面也过得不安生。”
“那就不要告诉他们。”邬嬷嬷宽慰,“明儿去,还是像从前一样,就说些好的。咱们也不是就此堕落了、认命了,咱们会争取。待日后柳暗花明,再全全整整的把这些说给他们听不迟。”
苏韵娇心想也对,也就暂时没再去烦神这个。
邬嬷嬷也劝:“早早睡吧,明儿还要早起。”
苏韵娇又躺了回去,让她们也早早去睡:“你们也去睡吧,别守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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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云观是座大观,观里香火很旺。
今日又是个很好的天,一大早,观里来来往往的人就已经很多。
苏韵娇还如往常一样,一来后直接去牌位前先给父母亲各上了三炷香。然后又捐了些香火钱,以让观里的人能好好奉养双亲的牌位。
因路上路途长,十月的天白天又渐短。从前办完了正事后,苏韵娇是不会再在观里多作停留的,她会即刻启程回京。
但今日,却突然不想这么快就回去了,她想再好好在这里多呆会儿。
哪怕是毫无目的的闲游在观里,也比呆在傅家要好。
深秋的白云观也很有一番韵味,观里的古树多处可见,枝繁叶茂的,看着生命力十分旺盛。只可惜季节不对,若是能春夏时节来看,景致定比现在还要好。
如今深秋时节,枝桠上叶子枯黄,风一过,落了满地都是。
望着就有无尽的凄凉。
不知走了多远,也不知已经走到哪儿了。待见越往前处去人越少时,苏韵娇这才渐渐停住脚步。
邬嬷嬷等人也还都跟在身边,见主子停住了步子,她们也跟着停了下来。
“这儿没什么人了,咱们还是往回走吧。”邬嬷嬷劝。
苏韵娇应了声好,才要走,突然一道人影映入眼帘。她立刻整个心都提了起来,待定睛看清楚了人后,她不自觉“咦”了声。
邬嬷嬷等人也都顺着苏韵娇视线望去,当看到安安静静立在树下的年轻男子时,她们几个也面有困惑。
捧星小心拐了下抱月,悄悄问她:“你不是说齐恩公废了双腿,现在坐轮椅的吗?怎么这会儿瞧着竟同常人无异。”
抱月也正疑惑呢,又见捧星怀疑,她忙道:“不信你问娘子。”她声音比起抱月来,略拔高了些。
“都别吵了。”邬嬷嬷提醒她们一声,又给她们使眼色。
那边,苏韵娇内心好一番挣扎犹豫后,双脚已经开始不受控制的往前走去。
抱月捧星两个要跟上,邬嬷嬷立刻一手抓了一个,将二人拉住了。
“让娘子去,咱们三个就在这远远看着。”